“芸娘,你们怎么读不懂对方的动作,你们认识多久了?”吴婉之有些匪夷所思。
芸娘听闻言,脸色突然有些尴尬,说话的声音都变低:
“他以前住在村西的小破屋,和我商定婚事之后,才来这里重新盖起新房。
我住村东,和他隔得很远,更何况他是鳏夫,我又是寡妇,因此十几年来几乎没有交集。
是镇上的媒婆胡婶,将我俩介绍到一起的,从约定婚事到吵闹退婚,总共不过五个月。
我们有时的确不能理解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可我敲脑壳表示很苦恼,难到他这都看不明白吗?
我又没有让他帮我锄地,他不打招呼就去锄,还在我的豆地里撒花生种子,这不就是要强占我的地么?”
薛晓仙己经不再哭,她听得出奇,暂时忘记自己身上的脏污,问道:
“你看不懂他的比划,沟通不了,起初怎么会同意和他的婚事啊?”
芸娘的脸倏地变红,她垂下头,轻声道:“姑娘,这很难说清楚。
虽然不会言语,但他帮我做很多事,还很细心周到,连我手上的茧子都能照顾到。
在他伯娘挑拨离间之前,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谁知他竟完全放任她伯娘一家欺负我,伤我的心。
我现在不要再婚了,我只想要回我的地。”
那张源山见芸娘脸色苦闷,嘴巴开合,和两个朋友不知在说些什么话。
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张源山抓起芸娘的手,食指按过去,还没来得及划拉,芸娘便把手缩回去。
“你干嘛!别动手动脚!”芸娘气得打他的手,连忙退后两步。
吴婉之看着两人的动作,皱起眉头,“芸娘,他是不是想给你写字呀?”
“嫂子,他又聋又哑,不可能识字的。”薛晓仙在旁边说道。
芸娘听薛晓仙这样说张源山,神色有些失落。
她嗫嚅道:“张源山小时候是正常人,上过几年学,识得字的。只是后来被传染麻疹,才落下个又聋又哑的后遗症。”
吴婉之和薛晓仙听得心里唏嘘,薛晓仙很快反应:“那你让他给你写字呀。”
芸娘的脸变得更红,笑容有些尴尬,“可我不识字。我是姑娘,我爹不愿意送我上学,我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以及斤、尺、斗、文、数字等街市采买常用的字眼。”
吴弘之在旁边倾听半晌,终于理解这对大人之间的事情。
他伸出小巴掌怼到张源山身前,示意他把话写到自己手里,“我识字,写我这里。”
张源山读懂吴弘之的动作,重新露出笑容,抓着吴弘之的小手板,仔细划拉好一阵子。
待张源山收回手,吴弘之表情有些为难,他垂眸挠了挠头,没有马上说话。
薛晓仙迫不及待:“他说什么?”
吴弘之底气不足:“他说,他己经帮你把地什么好,你为何不高兴?”
吴弘之估计是还不认得“锄”字,但也不妨碍众人理解张源山的话。
吴婉之轻拍吴弘之的肩膀,鼓励他自信些。吴弘之朝她展出个笑脸。
芸娘听得吴弘之的话,终于承认自个误会张源山,有些下不来台:
“我没让他锄!让他不要乱耕我的地,不然我去官府告他!还有,我高不高兴他也管不着!”
吴弘之会意,抬起小手指,在张源山的掌心上快速划拉。
张源山的眉头逐渐皱起,表情很失落。
“弘之,芸娘讲了很多话,你怎么只写几个字?”吴婉之恐吴弘之传达不到位。
吴弘之对她咧嘴笑道:“姑姑,逐句写太麻烦,我简化一些。你放心吧,我把意思都传到了。”
“那你写了什么?”薛晓仙问他。
“我写了‘别碰我地,我不高兴’。芸娘姐,你说对吗?”吴弘之答道,抬头望向芸娘。
芸娘觉得吴弘之说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指不出哪不对,便点头“嗯”一声,说:
“乖孩子,你再帮我转告他,就说退婚之前,她伯娘和几个堂妹来打过我,我恨死她们全家。
今日她们又来羞辱我,所以我才动手打他伯娘,虽然我也挨了打,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
如今我和他己经没有婚约,让他不要再送肉到我门口,不要再锄我的地,也不要总到我面前比划。
如果他真的心存愧疚,就让他管管他伯娘一家,让她们别来羞辱我。
我不喜欢他了,往后他要给谁送钱都是他的事,我再也不会多嘴,我会离他和他伯娘远远的。”
芸娘越说,情绪便激动,一下子没收住,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吴弘之消化片刻,垂头在张源山的手上写下几句话,为方便他姑姑了解,他边写边说:
“你伯娘他们总打我,我恨她们。我不管你的钱了,给你伯娘吧。我不喜欢你,恨你,以后不见你。”
张源山的手指瞬间缩起,他握着掌心难以置信地望向芸娘。
芸娘忽然有些窘迫,她拉了拉吴弘之的小袖子,“不是的,我没有恨,我只是……哎呀,我只是想说婚约己经取消,我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让他就像以前一样,和我当个陌生人就好。”
“弘之,你快解释。”吴婉之催促道。
吴弘之觉得自己转述无误,不知芸娘后面补充的话,和她前面说的意思有何不同。
思索片刻,他又抓过张源山的手掌写字,嘴上说:“陌生人,你走!”
“哈哈。”薛晓仙被逗得笑出声来。
芸娘欲言又止,觉得吴弘之越说,便越显得自己很在意张源山,在意到恨死他了。
张源山震惊良久,垂头在吴弘之的小手板上写下很长的一堆话。
吴婉之几人都好奇地等着。
吴弘之认真感受掌心里的话,因刚才芸娘说他转述不准确,所以这会他不打算转述了。
他要记下原话念出来,只是话语太长,他只记住只言片语,怕忘了,赶紧仰头对芸娘念叨:
“我以前不知道,往后不和大伯家来往,我帮你打他们。全部钱给你。喜欢你,和你成亲,你也喜欢我。呃……”
吴弘之努力回忆:“你往后被欺负就到我面前哭,你擦眼睛我就知道了。你总是敲脑壳,是不是头痛,我帮你耕地,你休息就不头痛了。”
芸娘的脸红得跟火烧云似的。
闹了这么一出,感情只是个误会。
吴婉之和薛晓仙对视一眼,齐齐望向芸娘,瞧她要怎么说。
只见芸娘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掌心,尴尬得晃了两下身子,又忍住羞意说道:“他满嘴胡言,他都看不懂我比划的动作,怎么知道我也喜欢他。”
吴弘之又在张源山手上写几个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
张源山认真地写下几个字,吴弘之如实转告:“不要言语,我感觉得到。”
听见此话,芸娘的心重新飘了起来,她看着张源山,眼里生出些水雾。
吴弘之后来又帮忙转述很多话,芸娘两口子彻底是和好了。
薛晓仙扭到了脚,张源山找来药膏让她自己抹上。
此地离薛家村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不好走回去。
那张源山又从猪圈旁边的木棚里扯出辆小木板车,示意吴婉之拖着薛晓仙走。
薛晓仙望着那小车板上头,还残留着草屑、猪粪和猪血,顿时面露苦相,对吴婉之求道:“嫂子,我是玉兔,我不要坐猪车。玉兔不坐猪车。”
吴晚之被她逗笑了,但自个又没办法把她背回家,又恐她走久了脚好得更慢,便把她哄上车了。
临走之前,芸娘跑了一趟自个家里,又很快跑回来,往吴婉之手里塞了西两银子。
当初说西两银子扣除材料费之后,才是吴婉之做嫁衣的工费,但芸娘整整给了她西两。
吴婉之几番推辞不掉,便收下了,和吴弘之拖着薛晓仙离开。
吴弘之走出一段路,又跑回去,来到芸娘跟前,说道:
“芸娘姐,你不识字的话,跟这大块头也很难沟通。
要不我休沐就过来教你些常用的字句,在你们熟悉对方的比划之前,让你们更好理解对方。
我不收你钱,就是我姑姑之前不小心烫坏你的衣服,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她还要做生意的,你可不可以不说她坏话。”
芸娘耐心听吴弘之说完,露出个很甜的笑容,“乖小孩,我不会说婉之坏话的。”
吴婉之拖着薛晓仙的板车躲到树荫底下等,见芸娘不知对吴弘之在说什么。
那张源山回屋取出点东西,塞到吴弘之手里。
吴弘之上蹿下跳躲避一番,扭过头又朝吴婉之跑回来。
他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吴婉之跟前,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
吴婉之展开掌心,见上头躺着三两银子。
芸娘的西两,加上张源山的三两,吴婉之拢共从那件嫁衣上赚到七两银子。
她很是诧异,“弘之,你去说了什么?”
吴弘之得意地别过头,“秘密!”
薛晓仙坐在板车上笑,他拍拍吴弘之的屁股,娇滴滴地喊道:“快给玉兔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