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毛巾再次贴上滚烫的额头,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战栗的清醒。
路西恩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高热蒸腾着他的意识,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属于典狱长的冰冷与戒备,如同本能般迅速凝聚。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凌夜。
那张属于Zero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陌生。
凌夜的眼神不再是惯常的慵懒锐利,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正一瞬不瞬地锁着他。
更让路西恩心脏骤然紧缩的是——自己滚烫的手,正如同铁钳般死死扣着凌夜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截冰冷的腕骨捏碎。
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冲散了高热的混沌。
“松…手!”路西恩的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虚弱,却竭力挤出惯有的命令式冰冷。
他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高烧抽空了力气,那挣扎的动作微弱得可怜,反而更像是无力的痉挛。
身体的失控感比高热更灼烧着他的神经。
凌夜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尝试挣脱那只滚烫的钳制。
他的目光沉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深海,将路西恩所有的狼狈、虚弱、强撑的冰冷,都一丝不漏地收纳眼底。
“你在发烧。”凌夜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力量。“39度8。旧伤应激反应并发。”
他的目光扫过路西恩紧蹙的眉心。“你需要休息,而不是命令。”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路西恩最敏感的自尊上。
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态,如此脆弱!尤其这个人还是凌夜!
是那个他需要掌控、需要防备、却又在潜意识里死死抓住不放的囚徒!
“与你无关…滚出去!”路西恩试图用更冷的语气驱逐他,但急促的喘息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彻底出卖了他的状态。
他的视线再次开始模糊,凌夜的脸在视野中晃动、重叠。
“是吗?”凌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了些。
路西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微凉气息拂过自己滚烫的脸颊,这细微的温差刺激让他浑身一僵。
凌夜的目光锁住他涣散又挣扎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那刚才…你在叫谁?”
“阿夜。”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路西恩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因为震惊和某种深埋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刚才…那模糊的梦魇…那个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听到了?!
“胡言…乱语…烧糊涂了…”路西恩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辩解,眼神却慌乱地避开凌夜深不见底的目光,转向冰冷的合金墙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凌夜看着他强装的镇定在瞬间崩塌,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悸与竭力掩饰的恐慌,没有追问。
他只是用那只自由的手,再次拿起水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淡盐水,凑到路西恩干裂的唇边。
“喝水。”命令的口吻,却不再是属于Zero的挑衅,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强硬的…照料。
路西恩抗拒地抿紧嘴唇,身体的排斥和意识的混乱让他只想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但凌夜的手指带着微凉的力量,稳稳地托着他的下颌,水杯边缘轻轻抵住他干渴的唇缝。
那微凉的触感和水的诱惑,最终战胜了虚弱的抵抗。
他闭了闭眼,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妥协,就着凌夜的手,小口地吞咽起来。
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他吞咽的动作带着病中的笨拙和脆弱,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
凌夜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看着他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那只被路西恩死死抓住的手腕,依旧没有抽离,反而…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短暂、力道极轻的动作,快得让路西恩以为是高烧下的错觉。
但那微弱的回握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路西恩混乱的意识壁垒,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层的战栗。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并非冰冷无情,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回应。
他猛地呛咳起来,水渍溅湿了衣襟。
凌夜迅速移开水杯,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用指尖擦拭他唇边和下巴的水痕。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或嫌弃。
这自然的照料,比任何追问都更具穿透力。
路西恩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
他再次抬起眼,看向凌夜。这一次,凌夜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路西恩完全看不懂的情绪——不再是戏谑,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复杂暗流。
疑惑?探寻?还是…某种意义上心疼?
“你…”路西恩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高烧的沙哑和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到底…”
话未说完,一阵更猛烈的眩晕袭来,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紧抓着凌夜手腕的手指,力道终于松懈,无力地滑落。
凌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让他重新躺好。
那只滚烫的手滑落在冰冷的床单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房间里只剩下路西恩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
凌夜站在床边,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清晰的红痕,那是路西恩失控时留下的印记。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路西恩昏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心和不安颤动的眼睫。
他伸出手,指尖悬停在路西恩紧蹙的眉心上方,只隔着一线空气,仿佛要抚平那深刻的沟壑。
最终,他的指尖没有落下,而是缓缓收回,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阿夜…”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从路西恩灵魂深处挣扎而出的称谓,眼底的暗流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伪装。
风暴前夕的宁静,己被彻底撕碎。
病榻上的脆弱与那个的名字,像投入死水潭的两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疯狂扩散,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而路西恩滑落的手,和他无意识间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回握,如同藤蔓悄然探出的新芽,在废墟之下,在风暴来临之前,固执地缠绕上冰冷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