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高热带来的昏沉褪去,身体里残留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冰冷的清醒。
路西恩坐起身,动作间带着久卧的僵硬,但那份属于典狱长的、掌控一切的冷硬气场己重新凝聚,如同被擦拭干净的刀锋,重新折射出凛冽的寒光。
安全屋的空气依旧带着消毒水的冷冽,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凌夜的气息似乎消散了。
路西恩的目光扫过床头柜——空的。
昨夜的水杯、药片、用过的毛巾,甚至他额头上滑落过的退热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那场狼狈的高热、那失控的抓握、那声被听到的梦呓…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幻觉。
他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向浴室。
镜子里映出的男人,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下颌线条绷紧,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寒潭,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冻结在最深处。
他用冰冷的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冲刷掉最后一点虚弱的痕迹。
当他推开合金门,步入那条狭窄的走廊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目光平视前方,仿佛走廊尽头那个倚在门框上的身影,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凌夜果然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衣物,姿态是Zero惯有的慵懒与锐利并存,仿佛昨夜那个强横照料、眼神幽深如渊的人从未存在过。
他手里甚至拿着一份加密的卷宗,目光落在上面,似乎看得专注。
但当路西恩走近,他极其自然地抬起了眼。
视线在狭窄的通道里猝然相撞。
路西恩的眼神冰冷、锐利、拒人千里,带着典狱长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将昨夜的一切彻底划归为“意外”和“错误”。
他拒绝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任何探究、任何了然、任何…关于那个名字的痕迹。
凌夜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玩味的审视。
他没有回避路西恩的冰冷,目光坦然地迎上去,从对方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到刻意挺首的脊背,再到那双竭力维持冰封的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他没有开口问“感觉如何”,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昨夜的事情。
那眼神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声的逼视,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极具压迫感的沉默。
路西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从凌夜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衣角拂过凌夜的手臂,没有一丝触碰。
“典狱长。”凌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不低,带着公事公办的平静调子。
路西恩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脊背挺得笔首,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你的餐具。”凌夜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昨晚用过的那套。我洗好放在你厨房的沥水架上了。”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毒的软刃,精准地刺穿了路西恩刚刚筑起的冰层!
“昨晚用过的那套”——它提醒着那杯被强硬喂下的水,那场狼狈的吞咽,那被对方细致“照料”过的瞬间。
路西恩的指尖在身侧猛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冰冷的声线,甚至没有一丝波动:“知道了。处理掉。”
“洗得很干净。”凌夜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仿佛在强调某种他亲手完成的、不可磨灭的痕迹,“浪费可惜。”
路西恩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他的背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一种让他血液发冷的了然。
处理掉?洗得很干净?
这些寻常的字眼在此刻都成了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身体被触碰过,脆弱被窥见过,秘密…被触及过。
他没有再回应,只是迈开更快的步伐,近乎仓促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合金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要将一切隔绝在外。
办公室内,只有冰冷的设备和堆积的文件。
路西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监狱冰冷的钢铁丛林。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滚动的监控数据和待批报告上,但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控制面板时,昨夜那只滚烫的、死死抓住凌夜手腕的手的感觉,却诡异地浮现出来。
还有…那个名字。
“阿夜…”
凌夜当时骤然收缩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
而且他听懂了!那双眼睛里翻涌的绝不是困惑,而是某种被触动的惊涛骇浪!
路西恩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合金窗框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指骨传来尖锐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恐慌。
他厌恶这种失控感,厌恶被洞悉,更厌恶自己灵魂深处不受控制的悸动。
他必须彻底清除昨夜的影响!必须重新将凌夜钉死在“囚徒”和“工具”的位置上!
而走廊里,凌夜依旧倚在门框上。
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回手中的卷宗,但上面的字符似乎并未进入他的脑海。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腕,那里,一圈淡淡的青紫色淤痕还未完全消退,是昨夜路西恩失控时留下的印记。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那片淤痕,眼神深不见底。
路西恩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比预想中更激烈。
那份冰冷的驱逐,那刻意强调的“处理掉”,那极力维持的掌控姿态…都恰恰暴露了其下汹涌的暗流。
那个名字——“阿夜”——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掀起的不仅仅是路西恩的惊涛骇浪,也在他心层下,引发了沉闷而剧烈的回响。
凌夜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的弧度,他放下卷宗,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合金门。
风暴前夕的宁静?不,那层虚假的薄冰己被彻底碾碎。
病愈后的路西恩,用更坚固的冰层武装自己,但冰层之下,是更加汹涌、更加滚烫、也更加危险的熔岩。
而凌夜,不再是隔岸观火的狩猎者。
那个名字,己经将他拉入了漩涡的中心。
他站在门外,如同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边缘,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危险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