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萧承煜在书房案前揉了揉眉心。
案头烛火将影七连夜送来的密信照得透亮，信尾"东越皇太后有旨，务必稳住南境局势"的朱砂印还带着潮气。
他指尖抵着信上的鸾凤纹，喉间泛起一丝冷意——三日前李守正通敌案不过是冰山一角，东越竟连皇太后都掺了进来。
"主公，影七求见。"
门帘掀起，玄衣密探单膝跪地，怀里还抱着个裹着粗布的木匣："李尚书私宅夹墙里翻出的，除了北燕金叶子，还有这封未寄出的。"他掀开布角，露出半卷染着茶渍的信笺，墨迹里浸着东越特有的龙涎香。
萧承煜将信笺展开半寸，便见"南楚遗脉不可轻动"几个字刺进眼底。
他突然想起昨夜沈昭容妆匣里那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东越皇太后亲启"的字迹，与这信笺上的笔锋竟有七分相似。
"去查沈昭容旧年行踪。"他将信笺折起收入袖中，"尤其是她随太子出使东越的记录。"
影七领命退下时，晨雾正漫过窗棂。
萧承煜望着案头新置的监察司令牌，突然想起姜挽月昨日在演武场攥紧竹简的手——那双手本该执笔写典章，如今却要握起查案的刀。
他敲了敲桌案，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总得先撕了这层遮羞布。"
三日后的文官茶会设在镇北军后院的竹影轩。
沈昭容着月白襦裙立在廊下，看婢女将新采的雪柳插进青瓷瓶。
茶烟袅袅中，姜挽月捧着茶盏过来，袖口沾着未擦净的墨痕："昭容姐姐可听说过，东越皇太后年轻时曾在南楚求学？"
沈昭容正往茶里添桂花蜜的手顿了顿，银匙磕在瓷盏上发出脆响。
她抬眼时笑意未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姜司首博古通今，妾身倒是头回听说。"
"那时太后还未及笄，跟着东越老国主来南楚朝贡。"姜挽月垂眸搅着茶汤，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听说她曾在国子监听学三月，与咱们南楚的贵女们多有往来。"
竹影在沈昭容脸上晃了晃。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喉间突然泛起苦涩——那年她随太子出使东越，在偏殿见过个穿素色襦裙的少女，对方递来的茶里，正是这种龙涎香的味道。
"昭容姐姐可是嫌茶凉了？"姜挽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让婢女再换盏热的？"
"不必。"沈昭容将茶盏轻轻放下，瓷底与木案相碰的轻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茶会散后，萧承煜在演武场边的望楼里见到了姜挽月。
她怀里抱着半尺厚的档案，发间还沾着档案库的浮灰："主公，东越旧档里翻出的。"她展开一卷泛黄的绢帛，"沈昭容以太子侧妃身份出使东越时，曾与当时的东越二皇子有过七封书信往来。"
萧承煜接过绢帛，指尖抚过"昭容妆次"的落款——这是沈昭容的亲笔。
他想起昨夜在她妆匣底摸到的信，想起茶会上她那丝极淡的慌乱，喉间的冷意愈发浓烈。
"去请昭容夫人来。"他将绢帛收入袖中，声音里带着寻常的温煦，"就说我有东越修好的事要与她商量。"
沈昭容来的时候带着股淡淡的沉水香。
她跪在软垫上，裙角在地上铺成半轮满月："主公唤妾身来，可是有要事？"
"东越派了使臣来。"萧承煜望着她垂落的眼睫，"我想请昭容夫人代表南境去东越修好。"他顿了顿，"夫人曾随太子出使，于礼于情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昭容的手指绞着帕子，绞出个细小的褶皱。
她抬眼时笑意依旧，眼底却像蒙了层雾："妾身己非朝堂之人，恐难胜任。"
萧承煜盯着她眼底那抹雾，突然伸手按住她绞帕的手。
沈昭容浑身一僵，便听他低低道："夫人可知，东越皇太后近日写了封信来？"他从袖中抽出那封染着龙涎香的信笺，"信里说，'若事成，可复你昔日尊荣'。"
沈昭容的脸瞬间煞白。
她想抽回手，却被萧承煜扣得更紧。
窗外的风掀起信笺一角，"复你尊荣"西个字在风里打了个转，重重砸在她心口——那是她与东越皇太后的约定，是她在太子死后唯一的指望。
"夫人以为，我为何要设监察司？"萧承煜松开手，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玄铁令，"不是为杀人，是为给这乱世立规矩。"他望着沈昭容颤抖的肩膀，声音软了些，"你若愿意说，我可以..."
"不必了。"沈昭容突然起身，裙角扫落了案上的茶盏。
青瓷碎片落在地上，像她破碎的指望，"妾身...早己负了太子。"
是夜，影七的玄衣再次掠过沈昭容的闺房。
他蹲在梁上，看她将妆匣里的信全部烧毁，看她对着南楚旧都的方向拜了三拜，看她最后摸了摸案头太子的遗像，然后推门走进夜色里。
第二日清晨，沈昭容的绣鞋还摆在妆台前，床榻上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
萧承煜站在空屋里，望着案头那封未拆的信——"主公英明，妾身愧不敢当。
然此身己负太子，不愿再负东越。"
"不必搜了。"他将信折好收进袖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她若想走，早该走了。"
影七立在门口欲言又止，却见萧承煜转身走向演武场。
晨雾里传来士兵的喊杀声，他腰间的虎符在雾中泛着冷光——这乱世的局，才刚刚掀开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