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烛火在萧承煜掌心投下摇晃的影。
他捏着那半页密信退入后帐时，指尖还残留着姜挽月塞信时的温度——那姑娘递竹简的动作太自然，连袖角扫过他手背都像无意，可木簪上的墨痕却在月光下明明白白：密信有诈。
"阿七。"他掀帘的动作顿住，声音压得极轻。
阴影里转出个玄衣人，腰畔匕首的寒光擦着他靴面掠过，正是影七。
这密探的呼吸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此刻却压低声音："主公，姜女史走前在廊下踩断了第三块青石板——按规矩，是'信有隐情'。"
萧承煜扯了扯嘴角。
这暗号还是他半月前与姜挽月对的——那姑娘翻遍《汉官仪》找的典故，说"断板"取自"董宣强项"，偏生要绕这么大弯子。
他展开密信，"里应外合"西字的墨色果然比其他字淡半分，像是后来填上去的。
"去查李尚书。"他将信折成小方块，火折子"刺啦"一声燃了，"原南楚吏部尚书李守正，他替先皇拟过二十八年的春祭诏书，笔迹我熟。"
影七的手指在腰间的竹管上敲了三下，这是"领命"的暗号。
待玄衣人消失在帐后，萧承煜才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原以为东越水军是最大的麻烦，没想到内鬼藏得更深。
三日后未时，沈昭容的马车停在李府后门。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褙子，鬓边只插支素银簪，车帘掀起时，门房的老仆眼睛一亮："这不是故太子妃吗？"
"李夫人与我当年在太液池赏过荷。"沈昭容扶着秦念的手下车，袖中帕子沾了点桂花露，"今日路过，顺道送些新晒的茉莉茶。"
门房哪里敢拦？
待进了内院，李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绣并蒂莲，见了她先是一怔，随即笑出细纹："昭容妹妹快坐，这茶我可等了十年——当年你总说御茶园的茶太苦，要掺茉莉。"
沈昭容接过丫鬟递的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
这是她与萧承煜约好的"开始"暗号。
她望着李夫人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北燕商队去年在金陵城卖的款式，"听说北燕今年粮价涨了三成？"她状似无意道，"我前日见街角的老周头，说宁愿吃糠也不肯买北燕的粮。"
李夫人的绣针顿了顿。
葡萄叶筛下的光斑落在她脸上，照出眉梢那点不自然的紧绷："老周头懂什么？
我家老爷说，若能换得安稳，牺牲些利益也值得。"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忙笑着补了句，"不过是市井闲谈，妹妹别往心里去。"
沈昭容垂眸抿茶，喉间却泛起苦意。
她想起昨日萧承煜在书房说的话："李夫人最疼小儿子，上月那孩子出痘，是北燕医官救的。"原来如此——安稳？
怕是北燕拿孩子的命做了要挟。
五日后早朝。
萧承煜站在临时搭的木阶上，望着阶下挤成一片的官员，声音像浸了冰的刀："今岁大旱，边军粮草要减三成。"
底下炸开锅。
镇北军的王大柱急得脸红脖子粗，刚要说话，却见萧承煜扫过来的眼风——那是"按计划来"的暗示。
他硬生生把"末将愿饿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散朝时，李守正的官靴在青石板上敲得格外响。
萧承煜站在廊下看他钻进马车，对身边影七道："跟上。"
子时三刻，北燕使者的马车停在城南破庙。
李守正裹着件灰布斗篷，袖中揣着萧承煜"削减粮草"的手令，正往香案下塞个檀木匣。
"李大人好雅兴，大半夜来拜土地公？"
影七的声音从梁上落下时，李守正的膝盖当场软了。
他抬头正看见玄衣人执剑挑开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北燕的金叶子，最上面压着半页密信——正是那日姜挽月递来的"里应外合"。
"大人不是说为百姓？"影七的剑尖抵在李守正喉结上，"这金叶子够买三千石粮，够救多少百姓？"
李守正额上的汗滴进衣领，声音发颤："我...我是怕北燕打过来，百姓遭殃！"
"放屁。"
萧承煜的声音从庙门传来。
他披了件黑氅，腰间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北燕若打过来，镇北军能挡；你若卖了边军粮草，北燕的马蹄能首接踏进城门——到那时，百姓才真要遭殃。"
他挥了挥手，影七的剑"当啷"落地。
两个士兵上来将李守正按在地上，玄衣人从他怀里搜出枚北燕的玄铁令，在萧承煜面前晃了晃。
"明日早朝。"萧承煜弯腰捡起玄铁令，指腹擦过上面的狼头纹，"我要宣布件事。"
第二日卯时，镇北军的演武场挤得水泄不通。
萧承煜立在点将台上，身后是被绑成粽子的李守正，脚边堆着金叶子和密信。
"从今日起，设立监察司。"他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口，"姜挽月为司首，查贪腐，审忠奸。"他扫过台下惨白的官员，"谁要学李尚书，这玄铁令就是下场。"
人群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姜挽月站在台侧，攥着竹简的手微微发颤——她等这一天等了三年，等一个能让寒门学子挺首腰杆的世道。
是夜，沈昭容的闺房烛火未熄。
她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泛白的脸，手中攥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东越皇太后亲启"七个字是她亲手写的。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她突然想起萧承煜今日说的话："这世道要变，总得有人先撕开道口子。"
她将信塞进妆匣最底层，刚要合盖，窗外掠过道黑影——是影七。
那密探冲她点了点头，指了指怀里的布包——李尚书住所搜到的东西，明日便要呈给主公。
沈昭容望着影七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这夜太长，长到她仿佛看见无数双眼睛在暗处张望，长到她听见千里外东越皇宫的更漏声，正与镇北军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出相同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