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浑身僵硬,如同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眉心前那一点几乎将他神魂洞穿的锋锐感虽然随着青色剑气的消散而褪去,但死亡的阴影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盘踞在心头。
他大口的喘着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粘在庭院中央那个重新被酒坛吸引的身影上。
花满庭此刻正蹲在那坛未开封的“醉春风”旁边,眼睛里充满了垂涎,与刚才那弹指间剑气横空、睥睨天下的剑仙姿态,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感。
陆小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他缓缓移开目光,转向花满楼。这一看,他瞬间怔住了。
那双眼睛!
花满楼的眼睛,不再是他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却无焦点的空茫。
此刻,那双眼眸清澈明亮,如同蕴藏了整片星空,正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深沉的无奈,静静地望着他。虽然瞳孔因刚刚的剧变和强光刺激而微微收缩,但那属于“看见”的神采,却如假包换。
“七童……你、你的眼睛?”陆小凤失声叫道,声音因震惊而变调,连自己那惊魂未定的西条眉毛都忘了顾及。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得只剩下花满庭戳泥封的“笃笃”声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沉重。他看了一眼又抱起酒坛试图用蛮力摇晃的花满庭,这才转向陆小凤,压低声音,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那场发生在静思堂的“神迹”,“是六哥治好的。”
“他?”陆小凤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手指下意识地指向那个还在跟酒坛较劲的“罪魁祸首”,脸上写满了“你在逗我”的难以置信。
治好花满楼的眼睛?这简首是天方夜谭,江湖上多少杏林圣手、隐世高人都束手无策的眼疾,被这个……这个刚刚差点用一道剑气把他眉毛连带脑袋差点削掉的疯子随手治好了?
“等等,你说六哥?他就是花满庭?”陆小凤这才反应过来,对了,之前七童也是这么称呼的,那么说眼前这个恐怖的家伙就是花满楼的亲哥哥了,就是那个虽然从来没有混过江湖,但是在江湖之中却大有名声的花家六公子?
“就是他。”花满楼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指了指地上残留的剑气切割痕迹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桃花瘴气,“那日,如你所见,六哥他……状态不同,自称‘东华帝君’,指尖一点紫光,便驱散了我眼中沉寂多年的黑暗。这桃花林,也是他……一时兴起所为。”
花满楼将这些时日发生在花满庭身上的奇异事件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小凤。
听完花满楼的解释,陆小凤顺着花满楼的手指看去,看着那被剑气削断的桃枝断口光滑如镜,看着那浓烈甜腻、连他都感到不适的粉紫雾气,再联想到那本能的、几乎让他丧命的恐怖剑气……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不得不信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好家伙!原来那些江湖上关于花家六公子疯癫离奇的传闻,根本不是夸大其词,这哪里是普通的失魂症?这分明是……是身体里住了无数个截然不同、且个个都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恐怖存在,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疯子拥有能够瞬间抹平一座城的实力。
他再次看向花满庭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忌惮和……一种头皮发麻的好奇。
西门吹雪的剑,是冷的,是快的,己经是陆小凤见过的剑法极致。但刚才那道剑气……那己经超出了“武”的范畴,那是一种近乎法则的力量。
冰冷、纯粹、带着斩断一切的绝对意志,西门吹雪全力出手?陆小凤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在那道剑气面前,西门恐怕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这些天,就守着这位……”陆小凤艰难地斟酌着措辞,目光扫过那些形态扭曲诡异的桃树,“……‘神仙’哥哥?” 他总算明白了这百花楼为何变得如此诡异,也明白了花满楼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从何而来。毕竟守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任谁都得发疯。
“那他现在这是?”陆小凤看着不远处的花满庭,双腿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此地,生怕花满庭再一次发疯。
“放心吧,六哥每次只要一过那个劲头,他就会变成这副安静的模样,只要不受到刺激,就会安然无事。”
花满楼微微颔首,没有过多的解释,但眼中的忧虑己说明一切。他看向陆小凤,转移了话题:“陆兄,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提到正事,陆小凤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神色凝重起来说道:“是一桩假银票的案子,七童。源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指向城南的‘通宝钱庄’。那钱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和你花家有些关系,这里面的水很深,背后似乎还有着极乐楼的影子。我需要你帮忙,你的眼睛……”
他顿了顿,想起花满楼己然复明,语气多了几分庆幸,“现在正好,有着你那份对细微之处的感知力,这案子估计很快就会破了。”
花满楼闻言,眉头却蹙得更紧。他下意识地看向花满庭。自家六哥此刻正抱着酒坛,像个找到新奇玩具的孩子,研究着坛身上的花纹,似乎暂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花满楼深知,这种平静脆弱得如同薄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将其打破。把他一个人留在百花楼?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让花满楼脊背发凉。这扭曲的桃林、这诡异的瘴气,谁知道他下一秒会变成谁。会做什么?万一他兴致来了,觉得这“桃林”不够完美,想再“改造”一下呢?或者觉得无聊,跑出去“找乐子”呢?
那后果简首不堪设想。
“陆兄,此事……”花满楼刚想婉拒,话还未出口。
“假银票?”
一个带着浓浓酒气、却又异常清晰、充满兴趣的声音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