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娘这回彻底放下手里的衣物,起身坐到一旁的大青石上,摆开仗势准备开讲。
她从昨日忍到了现在,就是想要在这个场合说出这个独家消息,这袁大娘终于问到点上来了。
见众人的视线转向自己,她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对马大嫂她们说:“那谢礼你们放心拿着,张二郎的钱,来路正的很呢~”
她又故意顿了顿,看着众人求知欲爆棚的表情,心里得意的很,
现在整个三源村,知道这独家消息的除了当事人外,就剩她和赶着牛车张三爷了,她昨日也特地嘱咐了赶车的张三爷不许往外说的,就等着今天这个场合呢。
棒槌声不知何时都停了,连袁大娘都瞪圆了眼睛,扭着身子面向她。
她轻咳的几声,故意压低嗓门,声音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我昨日也觉得张二郎一下子出手太大方了,那张二郎原先还不肯说,最后还不是给我套出话来了。”
罗大娘享受了一会万众瞩目的感觉,才接着说:“原来啊,昨日他陪着闺女卖完菌子,正和书姐儿在路边走着呢,就看到一位锦衣少爷从他面前路过,他就听到那么哐当一声!他低头一看···”
她突然刹住话头,眯起眼睛故弄玄虚道:“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有人急不可耐地追问:“哎呀,罗大嘴,你别卖关子了,他看到啥了?”
罗大娘眉毛一拧,嘴角顿时耷拉下来:“你叫谁罗大嘴呢?今儿这话我还就不说了!”
“我的错我的错,罗大姐您快说。”
对方服软,罗大娘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他低头一瞧,好家伙!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就这么明晃晃地躺在地上。等他把那宝贝捡起来想追上去还给人家时,那锦衣少爷早就不见人影了。”
“难道这张二郎卖了这玉佩?”
“他卖了多少钱?”
“肯定卖了不少钱,他运气怎么那么好?天上掉馅饼的事都给他碰到了!”
袁大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想着等会回家让二儿子进城一趟告诉老大,就说这张知节偷了贵人的玉佩,还私下卖了银钱,那丢失玉佩的少爷若是知晓此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不准这富贵人家的少爷,看到自家大儿子为此出力的份上能许些好处。
而张家唯一的童生当了贼,看那张老头还好意思当这个村长不?
她越想越得意,仿佛己经看见那富贵人家打赏的银钱叮当作响,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借着这层关系,让她家男人在村里更说得上话。
袁大娘嘴角刚浮起一丝冷笑,却又听见罗大娘感慨道:“张二郎哪是那种人啊,他硬生生在原地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人家少爷去而复返。那少爷当场就红了眼眶,连声道谢,说是祖母遗物,他是外乡人,近日是陪着家中长辈来咱们这做生意的,今日就要离开北亭归家,若是找不到这玉佩,就没脸回去见爹娘了。”
说到这里,罗大娘感同身受般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仿佛这一幕亲眼被她瞧见了一样。
而袁大娘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方才的得意劲儿全化作了泡影。
“啊,就这么还给人家了?”
“那玉佩值不少银子吧,张二郎可真是,真是······”
一位妇人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说他傻。
“哪里就白白还给人家了,那少爷都说了,这是祖母遗物,对张家二郎感激的不行,当场就给了赏。”
“给了多少?”
罗大娘慢悠悠的又伸出了五个手指。
“又是五百文?”
罗大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人家可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出手哪里只有五百文了,足足五两银!”
五两!?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有时候都挣不到五两银啊,河边顿时炸开了锅,艳羡声此起彼伏。
她们并不怀疑罗大娘话里的真实性,毕竟要不是得了富贵人家的赏钱,张二郎哪里来的银钱置办谢礼呢。
难道真要信了袁大娘原先那酸话,堂堂读书人去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毕竟童生的身份在她们眼里,还是有滤镜的。
此时的袁大娘脸色实在是不好看,手里的衣裳拧成了麻花,她原打算给张知节泼盆脏水,这下反倒成全了张知节的好名声。
她身边的几个妇人见到袁大娘这表情,都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洗衣盆,悄悄与她拉开距离。
就在此时,罗大娘突然站了起来,冲着河对岸招手,大声喊到:“张二郎~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正沿着对岸徐徐而行。
微风拂过,衣袂翩跹,发带飘扬,此时的他正微微俯身,对身侧拽着他衣摆的女儿细语着什么,虽看不清神情,但众人心想,那眉眼间定是温柔慈爱的。
听见呼唤,他抬首回望,唇角微扬展颜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惹得不少年轻媳妇慌忙低头,脸颊飞红不敢首视。
张知节朝河岸众人遥遥一礼,姿态从容优雅,身边的张书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竹篮,脆生生地应道:“罗奶奶,我们去山里挖竹笋呢!”
“路上小心点,别滑倒咯!”
“诶——”
张书清脆的应了一声,说罢,父女俩便转身离去,背影渐行渐远,很快隐入山道间的翠色之中。
待他们走远,罗大娘便转头环视众人,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好像方才那声叮嘱是什么了不得的交情证明。
天知道,昨日人家大哥还因为她说了张知节的坏话和她吵了一架呢。
一位的妇人小声嘀咕,“这就是张童生吗?瞧着斯斯文文的,哪像什么酒鬼。”
此言一出就知道不是三源村本村人,罗大娘眯眼一瞧,认出是隔壁柳树村的妇人,闺女前两年嫁到了三源村,前些日子刚刚生产了,因为嫁的那户人家上头没有公婆,所以她特地来照顾女儿月子的。
觉得张二郎刚才的举动让她在众人面前赚足了面子,罗大娘她当即清了清嗓子,开口替他解释:“人家昨日都说了,要洗心革面做人,再也不贪酒了。”
马大嫂也附和道:“昨日他来我们家送酒,我家男人想要留他喝一杯,他死活不肯,你们猜他怎么说?”
见众人好奇地凑近,韦香娘强忍笑意道:“他说啊,若是闺女闻到他身上有酒味,要和他闹了,要罚他抄书呢。”
众人闻言顿时笑作一团。
“哈哈,这张二郎怎么生了一场病,反而会说俏皮话了。”
“这小娘子脾气那么大吗?平日里瞧着挺乖巧的啊。”
“你还真当真了,人家分明是怕自己把持不住,特意找个由头约束自个儿呢。”
话题又围着张知节讨论了许久。
说笑声中,谁也没注意到袁大娘早就抱着洗衣盆,阴沉着脸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