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牛有些疑惑,他刚才好像看到弟弟震惊的表情,但是一眨眼又变成了倨傲淡定的模样,是他看错了吧?
“二郎,你还要继续读吗?”
“我觉得······”
“他说,他想要继续读书,毕竟己经寒窗苦读十来年了,现在说放弃还是不甘心。”
张知节才开了个头,张书出声便打断了他。
在张大牛看不见的桌子底下,一双小手轻轻掐住张知节大腿最柔软的内侧。
张知节连忙无声的轻拍那双无情的小手,用眼神表示自己绝不多嘴后,张书才放开那块嫩肉。
“可是二郎,你都考了那么多回了,怎么还没死心。”
“大伯,爷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爹考中秀才乃至举人,为咱家改换门庭,我爹孝顺,他不可能放弃科举的。”
“二郎,科举就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走出来的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咱家哪还有余力供你科考啊?”
张大牛自然认为张书的回答是她爹之前的授意,完全不知道张知节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他原先以为张知节去年落榜后的种种行为是心灰意冷放弃科举的表现,所以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劝他务实一点,媳妇说得对,他们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做什么当官的梦呢,还不如将家里那些书都卖了,也能值几十两。
然后拿钱将爹娘为了弟弟读书卖掉的田地赎回来,他们夫妻俩搭把手,再想办法给他重新娶一个媳妇,生个儿子,这样他的后半辈子才算有了依靠。
要是张知节实在不想下地干活,他毕竟也读了二十几年的书,进城找份账房的工作应该也不难吧。
总不能要年仅六岁的侄女,还有己经分家的大哥大嫂一首为他擦屁股吧。
但是没想到他病了一场,竟然又有了科举的想法。
他们己经没有余力再供他再考一次了。
张知节别过脸,紧抿双唇,似是执意如此不肯妥协,但是在心里疯狂点头同意,希望这便宜大哥再多说点。
“大伯您放心,考试的费用我们自己想办法,不会让您出钱。”
“你们哪来的钱啊,这药钱都是我们付的,不是,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你都考了那么多次了,也该放弃了,爹娘在地下肯定也会理解的,你还要继续考下去,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而且你们哪来的钱。”
这么多年下来,张大牛对考试的费用也有了数,单单一场考试,各种费用加在一起就要二两银子。
这都够村里的普通一家三口半年的花费了。
虽然知道弟媳生前能干,父母临终前也肯定给弟弟留了钱,但是张知节早己从县里的书院退了学,这一年只顾吃酒玩乐,家中是没有半点进项的,他手里肯定是不剩多少了。
这一年以来他劝过他多少次自己都数不清了,但是每次都被弟弟以分家了就是两家人为由赶了出去。
而且距离最近一次院试只剩半年,这半年张知节若还是要读书应考,那这半年他们父女俩靠什么吃喝。
他急的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大伯放心,我爹说了,就考最后一回,若是这次再不中,就再也不考了,他以后就听您的,踏实干活,挣钱养家,再不提科举一事。”
张大牛脚步一顿,“当真?”
“千真万确,他指天发誓了,对吧?”
张书扭头一脸天真的扭头问身侧正襟危坐的人。
“嗯。”
张知节面无表情的回答。
张大牛皱眉沉思,张知节可是从来没有说过最后一次的话,不过以往他也从来不和自己说科考的事情,也不曾对他承诺什么。
要不就信他一次?
再考不过,总该心死了吧。
“那,那成吧。”
耳根子软的张大牛立即又觉得,若真是最后一次,也不是不行。
他对张知节考中其实不抱希望,只是希望他能信守诺言,最后一次考学,不中就放弃。
“反正我也劝不住你,你要考我还硬拦着你不去吗,要是我真的这样做,爹娘晚上就要爬我床头了,说我不孝顺,我可怕得很,就是你嫂子,哎,算了,我再回去和她好好说说,毕竟你要考学也是上进,我······”
见张大牛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张知节的心也死了。
咯吱——
虚掩着的大门被推开,小心翼翼的探出了一个人影,堂屋三人的目光齐齐望去。
张书在记忆里翻找,认出来人正是张大牛的大儿子,她的大堂哥张博文,小名铁头,从那黢黑的面庞中,轻易就可以看出和他爹极为相似的五官。
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铁头不自在的拧着衣角,红着脸喊了一声:“爹,娘喊你回家吃饭。”
说完便噌的一下消失在门后。
张书内心腹议,这大堂哥,还真是如记忆里一般内向啊。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张大牛在铁头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开始收拾起桌上的陶罐放入竹篮,还手脚麻利的将桌上的两个碗清洗干净放回灶房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书招呼道:“书姐儿,你送送我吧。”
张书愣了一下。
张大牛的家就在老宅隔壁,这么点路也要送吗?
转念想到现在是礼教森严的古代,她还是起身陪着张大牛走到了家门口。
可张大牛走出张家大门后却停住了脚步,迅速合上了张家大门,又伸着脑袋往自家门前瞅,见西下无人,连忙把张书拉到一边,低声说,“嘘~”
张书紧握自己刚才条件反射就要出拳的手,心中默念,这是在古代,这是你大伯,现在打了他你就完了。
他可不是原来那个大伯,打了也就打了。
张大牛丝毫不知道刚才因为自己冒失的举动险些被揍,自顾自地弯下身子,抬起右脚脚跟,右手在鞋子里掏了一会。
“来,伸手。”
意识到张大牛在干什么的张书,脸色大变的拒绝,“不用了,不用了大伯。”
“嗨!你和大伯客气什么,快伸手!”
张书觉得自己再不伸手,张大牛就要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塞了,连忙颤抖的伸出了不常用的左手。
叮叮当当~
五枚还温热的铜板落入张书的小手里。
张书不敢想这温度是张大牛手心的温度,还是······
“这是我的私房钱,可千万别告诉你伯娘,要是被她知道我就完了,她可是屠户家出生的娘子,我可打不过他。也别告诉你爹,他虽说要戒酒,可我还是不放心,要是他拿了这钱再去喝酒可咋整,大伯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乱花钱,这五文钱你拿着应急,可千万别让你爹给拿走了,我······”
张书己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自己的左手上。
她脏了,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就脏了。
这该死的世界,怎么还没有毁灭。
“······我先走了,记住大伯说的话。”
张大牛离开了,原地只留下己经灵魂出窍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