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摩擦着冷硬的石板,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拉出一条蜿蜒、断续的乌黑血线,在素白如洗的大殿地面上,显得异常突兀与邪异。
韩冷佝偻着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那断裂的左臂和胸膛巨大的贯穿伤口的重量压弯了他的脊梁。曾经锋锐如霜的剑修眼神,此刻只剩下灰败与失焦,被强行拖拽着,穿过剑宗威严却冰冷的议事大殿——这座往日肃穆庄严、代表着南域剑道巅峰的殿堂,如今如同张开巨口的凶兽巢穴。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水银。巨大的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冰冷的反光映照出下方一张张僵硬铁青的脸庞。
肃立两旁的,并非往日常见的宗门长老和真传弟子。取代他们的,是一群群着墨色紧身鳞甲、只露出冷硬下巴的守卫,腰间悬着的宽厚重剑无鞘,暗红的血槽干涸发黑。他们的气息如同冰冷的礁石,带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死寂,与大殿原本的清圣剑意格格不入。沉默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扼住了空间的咽喉。
主位原本属于宗主的玉座空悬。其左首第一位,那个象征着剑宗传功传承、雕刻着云雷古篆的青玉席位之上,端坐着一个黑袍老者。黑袍的质料厚重如夜,却在他干瘦枯槁的身体上显得分外空荡。他脸上那数道纵横交错的深刻疤痕,如同蜿蜒的蜈蚣,盘踞在松弛暗黄的皮肤上,尤其额头正中那道斜劈过眼角、几乎将干瘪左眼劈成两半的褐红色疤口,更添十分狰狞。正是执掌剑宗刑律与功法传承、地位仅在宗主之下的——传功长老,殷破海!
他半阖着那只完好的右眼,干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青玉扶手,发出单调而沉抑的笃笃声。那声音敲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丧钟。
“殷长老!”韩冷终于被拖拽到阶下,勉强抬起头,声音嘶哑破碎,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胸腔风箱般的破音,“弟子…失职!未能…带回叛徒!请长老…治…罪!”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殷破海身后侍立着的两人——左使墨隼,右使鸠毒。这两人如同殷破海自身的影子,面容模糊在阴影中,唯有一股阴冷刺骨的、绝非寻常剑修的气息隐隐逸散,像两根淬毒的冰锥,悬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方。
“叛徒?”殷破海敲击扶手的手指突兀地停住了。那半阖的右眼缓缓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深处,一丝混杂着讥诮与残忍的凶戾寒芒一闪而过,却被他脸上扭曲的疤痕扯成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怪异而瘆人。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两片粗粝的砂石摩擦:“韩真传言重了。锁剑渊巨变,有妖魔趁机作乱,致使古长老不幸殉道,你奋勇搏杀,身受重伤……乃是我剑宗功臣,何罪之有?”
妖魔?锁剑渊巨变?韩冷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到头顶!古长老……殉道?!这血淋淋的结论!
韩冷的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鼓,剧烈的痛楚伴随着极致的荒谬感冲击着残存的意识。锁剑渊底,那张引发一切漩涡的脸孔——苏映雪!那个被宗门高层暗中追索了十几年的禁忌存在!她的现身,她和林劫之间的秘密牵扯,还有后来星宫残骸的异变……这一切,怎么可能用“妖魔作乱”来掩盖?!
“弟子…所见!”韩冷猛地抬起头,破碎的声带几乎要再次撕裂,“是苏……”
就在“苏映雪”三个字即将冲破喉骨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腐朽与血腥、仿佛沉淀了万古污秽怨念的诡异震荡,如同跨越了空间,从极其遥远、却同根同源的某处轰然传递而至!
殿中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嘶鸣!所有人都感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那种感觉,不是威压,更像是……某种沉眠的远古凶物被惊扰后的不满喘息!
韩冷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脸憋成了紫红色。
端坐上位的殷破海,那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攥紧!浑浊的眼珠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精光,首刺韩冷!那目光中蕴含的森然杀意,几乎要将韩冷当场凌迟!他感受到了!就是这股气息!虽然微弱且带着不祥,但其根源性质,与十几年前那位让整个宗门为之付出惨痛代价、最后葬身锁剑渊的存在……同源!
韩冷!他怎么知道?!他接触过?!必须拿下!拷问出一切!
但就在殷破海即将雷霆发怒、下令擒拿搜魂的刹那——
轰隆隆隆——!!!!
遥远的天际尽头,那片被重重禁法遮蔽的、属于锁剑渊核心山脉的上空,骤然爆发出如同世界基石断裂的恐怖轰鸣!整个剑宗山门都为之剧烈摇晃!大殿穹顶那盏巨大的琉璃蟠龙灯猛烈摇晃,细碎的尘埃簌簌落下。
“空间!是空间崩塌!”下方一名须发皆白、气息沉凝、身着水蓝色古朴长老袍的老者猛地踏前一步,脸色煞白,失声惊呼!他是负责监察宗门大阵与禁地动向的阵阁长老,水镜先生!他腰间的观星玉玦正疯狂闪烁刺目的红光!
“是古剑墟!锁剑渊深处那片沉寂万古的绝地被引动了!它在抗拒回归!它在……强行撕扯封印,试图吞噬现实!”另一位浑身笼罩在灰蒙蒙剑气中的剑袍老者骇然变色,正是执法长老莫悬川!
变故!惊天大变故!
殷破海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心中掀起的滔天怒浪被这突如其来、更加恐怖的现实变故狠狠打断!他猛地站起身,黑袍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如同沉睡凶兽醒来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充斥整个殿堂!他死死盯着遥远的震动源头,那浑浊眼中瞬间燃烧起无尽的贪婪与……前所未有的决绝疯狂!
时机!终于来了!等不及了!宗主被困剑冢,锁剑渊异变!只有夺取剑宗最高权限,动用那件被尘封的东西,才能镇压甚至……吞噬掌控那片古剑墟的力量!苏映雪的线索必须严密封锁拷问,但此刻——权势!绝对的权势!高于一切!
他霍然转头,不再看阶下如同蝼蚁般的韩冷,那布满伤疤的脸扭曲如厉鬼,干枯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殿门之外那片震荡的天空,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刮过地面,嘶哑却带着撕裂人心的威严:
“水镜!莫悬川!即刻联手,强启天衍剑盘!宗门危难在即,顾不得宗主剑冢闭关的规矩了!联系剑冢!立刻!!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通道!我要亲自问询宗主令!”
水镜与莫悬川脸色剧变!强启天衍剑盘?联络剑冢?宗主闭关乃百年大计,剑冢更是护宗底蕴的源头,非天塌地陷不得擅动!殷破海此举……
轰!
整个大殿如同冰封!
墨隼和鸠毒身形微晃,无声无息地向前一步,两股阴冷的、如同剧毒荆棘蔓延的威压,死死锁定了犹豫的水镜和莫悬川。殿中那一片片墨甲重剑守卫,同时按住了腰间的无鞘剑柄,沉重的杀气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充斥每一寸空间!空气粘稠如胶,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殷破海!!”韩冷猛地吐出一口淤血,嘶声怒吼,“你狼子野心!宗主剑冢护持宗门根基,岂容你……”
“闭嘴!!”殷破海猛地扭头,额头那道狰狞疤痕如同活过来般跳动扭曲,浑浊的右眼射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凶光!“锁剑渊巨变!古长老殉道!你韩冷临阵脱逃,身负重伤却言辞闪烁!来人!拿下此獠!严加看管!等待本座厘清真相!!”
如同巨石砸入深潭!两名墨甲守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韩冷身后,两柄冰冷的、带着禁锢符咒的重剑剑鞘,裹挟着万钧巨力,狠狠砸在韩冷断臂与后背的伤口之上!
“呃啊——!!”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大殿!韩冷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蛇,瞬间下去,被粗鲁地拖拽、拖行,身下那道乌黑的血线,在大殿素白的地面上拖拽出更加刺眼、更加绝望的痕迹。
水镜和莫悬川被墨隼和鸠毒死死压制,眼看着宗主的亲传弟子被如此羞辱拷拿,目眦欲裂!可那两股阴冷如同蛇蝎的半步化神巅峰气机,让他们身形沉重如铅!水镜腰间的观星玉玦红光暴闪,如同泣血,却无法挣脱!所有忠于宗主的长老和真传……去哪了?!
“破!”殷破海如同九幽的判官,再无任何伪饰,厉声咆哮,首指天穹,声音穿透大殿首贯云霄!“古剑墟妖氛笼罩!剑宗危在旦夕!宗主!弟子殷破海,恳请宗主——现身!掌宗令!!”
……
与此同时,远离剑宗核心万里之外,荒古莽原边缘。
泥泞的沼泽在月光下泛起死寂的磷光。苏映雪的身影如同飘渺的幽灵,在污浊的泥泞和水泽间艰难地穿梭。她原本清冷如月的脸庞被污泥和暗红的血痂覆盖,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识海深处,那片代表与林劫最后魂念沟通区域的冰冷混沌,如同漆黑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残存的神智。失败了……终究还是失败了……古剑墟的气息如此暴烈而遥远……他……他们还活着吗?
冰冷绝望的思绪如同毒蛇噬咬着心肺。
嗡——!
怀中,那块散发着温和银光、雕刻着云纹的宗门秘令突然剧烈震动!不再是单纯的波动,而是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灼烧般的烫金光纹!
苏映雪瞬间僵住!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她猛地低头看向秘令!那烫金的光纹……是宗门最高等级的血色警示!而且……这光芒……为何带着如此浓烈的……属于那个人的……锁命剑意?!
殷破海?!!
极致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不祥的预感如同深渊巨口,刹那间吞噬了她!他发现了?怎么可能?!
轰——!!!
如同回应她心中的惊骇,又像是某种注定的劫数爆发!一股极其微弱、阴毒、仿佛来自九幽缝隙的追踪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猛地在她前方数百丈外的一处腐烂的巨大朽木根系阴影中爆发出来!那股气息……墨隼?!他竟然追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