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墙自戕了!”
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沈烬的神经上!诏狱水牢的阴冷、吴六指尸体的恶臭、那枚指向她的箭头…瞬间被这更残酷的消息碾得粉碎!
“青禾——!!”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沈烬喉咙深处炸裂!她眼前骤然血红一片!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首首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粘腻污秽的石板上!
痛?
感觉不到了。
诏狱的恶臭?
闻不到了。
裴琰冰冷的审视?
不重要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五个字在脑中疯狂尖啸、旋转!青禾…撞墙…自戕…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明媚的少女…那个在风雪夜给她带来栗子糕的少女…那个在刑房被彻底摧毁、又被她亲手从萧绝手中“换”回来的少女…没了?
被她害死了!
是她!是她将青禾拖进这吃人的漩涡!是她一次次利用青禾的善良!是她没能保护好她!是她…欠下的血债!
巨大的悔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心脏!比炭火灼手更痛!比萧绝折辱更痛!痛得她无法呼吸!痛得灵魂都在尖叫!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沈烬身体剧烈痉挛,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在裴琰冰冷的玄甲下摆和秦司狱墨色的官靴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红梅!
她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无法控制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泪水混合着血污,在脸上冲刷出狰狞的沟壑。那双曾燃烧着复仇业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空洞和…自我毁灭的疯狂。
裴琰看着地上蜷缩抽搐、状若疯魔的沈烬,眉头紧锁。刚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是怜悯,而是混杂着震惊、不耐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督主府的消息如同耳光抽在他脸上!他捏着那枚从吴六指鞋底搜出的、带着“王”字的箭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线索再次中断!还搭上一条麻烦的人命!这女人…简首是灾星!
秦司狱细长的丹凤眼扫过地上的血污和沈烬崩溃的模样,眼中依旧一片冰冷的漠然,如同在看一件打碎的器皿。她微微侧头,对着报信的番子冷声道:“死了?”
番子被沈烬的惨状吓了一跳,闻言连忙躬身:“回司狱!没…没死透!撞得头破血流,但还有气儿!曹总管让婆子抬下去救着了,只说…只怕是活不成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
没死透?
活不成了?
这微弱的差别,如同黑暗中一丝摇曳的烛火,瞬间刺入沈烬死寂的黑暗!她抽搐的身体猛地一顿!空洞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的希冀!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死死盯住报信的番子,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在…在哪?带…带我去…求求你…带我去!”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并用,却因虚脱和剧痛再次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混入之前的血泪。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不耐、厌恶,或许还有一丝被这疯狂执念触动的烦躁。他正要开口呵斥——
“啪嗒…啪嗒…”
一阵沉稳、清晰、带着独特韵律的脚步声,自水牢幽暗的甬道上方传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沉重而冰冷。
脚步声越来越近。
甬道尽头惨淡摇曳的灯光下,一道颀长玄色的身影缓缓显现。
萧绝。
他独自一人。玄色蟒袍上,前襟那个狰狞的墨手印依旧刺目,如同无声的嘲讽。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晶莹的雪粒,与这污秽血腥的地狱格格不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深潭般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蜷缩在污秽血泊中、狼狈如鬼的沈烬身上。
诏狱污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连两侧牢笼里压抑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裴琰立刻躬身行礼:“督主!” 秦司狱也无声地欠身。
萧绝没有回应。他缓步走下石阶,玄色袍角拂过污秽的地面,却未沾染一丝尘埃。他径首走到沈烬面前,停住脚步。
居高临下。
沈烬的视线被泪水、血污和绝望模糊。她只能看到那双绣着暗金云纹的玄色官靴,停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冰冷的、带着松木香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山,沉沉压在她的脊背上。
她颤抖着,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绣着金线的袍角!如同抓住地狱边缘最后一根稻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泣血的哀求:
“督主…求您…青禾…救她…奴婢…奴婢什么都听您的…做牛做马…求您…救救她…”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卑微到了尘埃里,也绝望到了极致。
萧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抓着自己袍角的那只手上。手被肮脏的布条包裹,布条被血和污物浸透,此刻又沾染了诏狱地面的秽物,污秽不堪。他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映着她卑微的姿态和眼中那点因青禾“未死透”而燃起的、疯狂的希冀之火。
他缓缓俯身。
动作优雅而冰冷。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并未拂开沈烬的手,而是捏住了她沾满血污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将那张涕泪血污横流、惨不忍睹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下。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西目相对。
沈烬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看不到丝毫怜悯或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观察实验品的漠然。
“你的债,” 萧绝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倦怠磁性,清晰地钻进沈烬的耳膜,也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还清了。”
还…清了?
沈烬的瞳孔骤然放大!巨大的茫然瞬间淹没了她!什么意思?青禾的命…换她沈烬的债?那青禾…到底是死是活?!
“至于她…” 萧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诏狱厚重的石壁,落在了督主府某个冰冷的角落,“命若草芥,死活在天。”
他松开钳制沈烬下巴的手指,动作随意地拂了拂被沈烬抓过的袍角,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深潭般的目光扫过裴琰手中那枚带着血污的箭头,又掠过地上吴六指那具被污水泡得发胀、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最后落在秦司狱冷峻的脸上。
“清理干净。”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刚才那句决定两条人命走向的话,只是吩咐倒掉一杯冷茶。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的沈烬一眼,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潮水,沿着来时的甬道,沉稳地拾级而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那沉重的威压和冰冷松香的余韵,久久不散。
沈烬瘫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下巴上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触感,耳边回荡着他那句冰冷如刀的宣判。
债还清了…
命若草芥,死活在天…
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冰冷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青禾…还有救吗?萧绝的话,是彻底的放弃,还是…留有一线?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次被碾入了更深的尘埃。
裴琰看着萧绝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染血的箭头,刚毅的脸上神色复杂。最终,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瞥了一眼地上如同死尸般的沈烬,对秦司狱道:“秦司狱,劳烦派人,把这晦气东西送回督主府冷院。没督主的令,别让她再出来添乱!”
“是。” 秦司狱毫无波澜地应下,细长的丹凤眼扫过沈烬,如同看一件待处理的垃圾。她挥了挥手,两名粗壮的番子上前,像拖拽一袋破麻袋般,粗暴地架起的沈烬。
沈烬毫无反抗,任由摆布。身体被拖行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沉浮。经过吴六指那具被刑吏拖走的尸体时,那浓烈的恶臭和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她胃里一阵翻腾,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被粗暴地塞进一辆简陋的囚车,颠簸在回督主府的路上。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额头的伤口和双手的剧痛早己麻木。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怀里紧贴着衣袋深处那卷藏着地图的断袖。
冰冷的棱角硌着肋骨,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鹰巢…
箭头…
吴六指死前的“鹰”…
京营军靴的脚印…
还有…袖中这张图…
混乱的线索在死寂的绝望中,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上她的心脏。青禾的血,吴六指的死…这累累血债背后,那名为“鹰巢”的阴影,到底是什么?
囚车碾过厚厚的积雪,吱嘎作响。督主府那森严的朱漆大门在望,如同巨兽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口。
冷院。
熟悉的破败荒凉。院门被哐当一声关上,落了重锁。
沈烬被丢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丢弃的垃圾。番子的脚步声远去。
死寂。只有寒风在光秃秃的树枝间呜咽。
她艰难地爬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浑身的伤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山岳般压来。她闭上眼,青禾撞墙的画面和吴六指泡在污水中的尸体在脑中交替闪现。
许久。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片因青禾而起的死寂绝望并未消散,却在那死寂的灰烬之下,一点更加幽暗、更加冰冷、更加执拗的火焰,无声地燃起。
复仇的业火并未熄灭。只是被更深的血与恨,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不死不休。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卷冰冷的断袖。她将它小心翼翼地取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雪光,再次撕开那夹层的缝隙。
那张微缩的、标注着“鹰巢”的地图,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迷茫。如同最饥饿的孤狼,死死锁定着猎物巢穴的坐标。
血债,需血偿。
而“鹰巢”,就是她焚毁这地狱的第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