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跃。噼啪作响。
橘红的光映着哑婆木然的脸,沟壑纵横的阴影在晃动。
沈烬举着火团,站在墙角。火苗贪婪吞噬着碎布和里面焦黑的图纸,浓烟弥漫。
西目相对。
死寂。只有火焰的嘶鸣。
哑婆浑浊的老眼盯着沈烬,又缓缓移向那团燃烧的火。没有惊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几息之后。
她佝偻的背脊动了动。枯瘦的手抬起,不是指向火,也不是指向沈烬。
而是指向柴房角落那个破洞——她倒药渣的地方。
然后,她收回手,重新抱起胳膊,像一块真正的石头,堵在门口风雪里。
眼神,依旧木然无波。
沈烬的心悬在冰窟。她什么意思?警告?还是…默许?
火团很快烧尽,只余一小堆灰烬和刺鼻的焦糊味。
沈烬抬脚,狠狠碾上去!鞋底反复搓磨,将最后一点火星和可能残留的纸片彻底碾成齑粉,混入地上的灰尘。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全是冷汗。
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剧烈喘息。寒毒和内伤在紧张刺激下隐隐作痛。
门外,风雪呜咽。哑婆的影子,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
风雪声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积雪上,发出规律的“咯吱”声。
萧绝!
沈烬全身瞬间绷紧!
脚步声停在门外。
哑婆佝偻的身影无声地向旁边让开一步。
柴房破旧的门被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推开。
寒气裹着风雪涌入。
萧绝站在门口。
玄色暗云纹大氅垂落,肩头落着未化的雪。他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精准地落在墙角那堆被碾得面目全非的灰烬上。
浓烈的焦糊味在寒风中格外刺鼻。
他的目光在那堆灰烬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抬起,落在瘫坐在墙角的沈烬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出了点小纰漏、但仍在掌控中的物品。
沈烬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萧绝迈步走了进来。
靴底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走到那堆灰烬旁,停下。
黑色皮靴的靴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灰烬边缘。
几缕黑灰被踢散。
“烧了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倦怠的沙哑,像在问天气。
沈烬蜷缩着,声音干涩嘶哑:“冷…冻得受不住…烧了点草…暖手…”
“哦?”萧绝的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玩味。他俯下身,黑色手套捻起一小撮灰烬,在指尖轻轻搓了搓。
灰烬簌簌落下。
“草灰…可没这么重的墨味。”他慢条斯理地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重新刺向沈烬。
沈烬的心沉入谷底!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哑婆肯定告诉他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心脏!
萧绝首起身,不再看那堆灰烬。他踱步到沈烬面前,停下。
阴影笼罩下来。
沈烬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香,混合着风雪的气息。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皮革手套轻轻托起沈烬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沈烬被迫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沈烬。”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本督说过,我的床榻是战场。”
他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带着一种掌控的意味。
“看来,这柴房…也能被你点成烽火台?”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沈烬心上。
她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萧绝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她苍白惊恐的脸,到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落在她裹着布条、依旧渗着血点的双手上。
“手,还没好?”他忽然问,话题转得突兀。
沈烬一愣,下意识点头。
“可惜了。”萧绝松开她的下巴,首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听不出真假的遗憾。
“本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不再看沈烬,转身走向门口。
“裴琰。”
门外阴影里,裴琰的身影无声浮现,躬身:“督主。”
“收拾干净。”萧绝淡淡吩咐,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灰烬。
“是。”裴琰应声。
萧绝迈步走出柴房,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翻飞。
“看好她。”冰冷的声音随风飘来,是对门口哑婆的命令。
哑婆佝偻着背,无声地点头。
萧绝的身影消失在风雪深处。
裴琰走了进来,面无表情。他走到那堆灰烬旁,蹲下身,仔细检查。指尖捻起灰烬,凑近鼻端嗅了嗅,又仔细拨开残留的布灰。
沈烬的心提到嗓子眼。
裴琰检查片刻,站起身。他走到墙角那堆引火干草旁,抓了一大把,随意地盖在那堆灰烬上。
然后,他看也没看沈烬,转身也离开了柴房。
门被哑婆重新关上。
柴房内,焦糊味草味冲淡了些。
沈烬瘫在墙角,浑身脱力,冷汗浸透内衫。
萧绝…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知道了!为什么不发作?那句“本想带你去个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寒意,将她紧紧包裹。
夜,风雪肆虐。
柴房内阴冷刺骨。沈烬裹紧那条发霉的旧被,冻得难以入眠。
“笃…笃笃…”
极其轻微、有节奏的敲击声,从身下的草铺深处传来!
沈烬猛地屏住呼吸!
声音很轻,像指甲在挠木板。
“笃…笃笃…”
不是幻觉!
声音来源…是草铺靠墙的角落!那个破洞的位置!
沈烬的心狂跳起来!她想起哑婆白天的指向!药渣破洞!
她强压激动,蜷缩着身体,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挪动。被子摩擦干草,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挪到草铺角落,耳朵贴紧冰冷潮湿的地面。
“笃…笃笃…”
声音更清晰了!是从地下传来的!
隔壁地牢?!
沈烬脑中电光火石!昨夜那个被“拔了牙”的囚犯!临死前的咒骂!
他(她)还活着?还是…另有其人?
“谁?”沈烬用气声,对着地面破洞的缝隙,嘶哑地问。
敲击声停了。
死寂。
几息之后。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地底缝隙传来:
“…火…火折子…”
火折子?!
沈烬瞬间想起阿阮的话:“点火吓耗子”!
这不是巧合!
她艰难地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很快,在干草堆深处,摸到了之前藏好的火镰和剩下的一小块火绒。
没有火折子。
她将火绒凑近破洞缝隙,用气声回应:“没有…火折子…有火绒…”
地底沉默了片刻。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急迫:
“…灰…墙缝…第三块砖…下…”
灰?墙缝?第三块砖下?
沈烬猛地抬头,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看向柴房斑驳的土墙!
火绒微弱的光晕里,墙壁粗糙,砖缝纵横。
她挣扎着爬起,忍着剧痛,扑到墙边。手指颤抖着,沿着冰冷的砖缝摸索。
一块,两块…
第三块!
她的指尖触到这块砖下方边缘的缝隙,似乎比其他地方略宽一些!
她用力抠挖!
指尖传来刺痛,指甲几乎翻起!但她顾不上了!
终于!
一小撮冰冷的、细腻的粉末被她抠了出来!
凑近鼻端一闻。
是灰!是焚烧后彻底碾碎的纸灰!
有人把灰藏在了这里!
什么时候?哑婆?还是那个地底的声音?
沈烬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将这点冰冷的纸灰紧紧攥在手心!
火种!半张图虽焚,灰烬无言!
但这点残灰,是新的线索!是死灰复燃的希望!
地底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微弱地传来:
“…鹰…哨…小心…狗…”
声音戛然而止。
无论沈烬再怎么低唤,再无回应。
隔壁地牢,彻底死寂。
沈烬攥着那点冰冷的灰烬,瘫坐在冰冷的墙角。
风雪拍打着破窗。
柴房里,余烬己冷。
但灰烬深处,那点幽暗的火光,在重重谜团和地底亡魂的警示中,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专注。
鹰哨?
狗?
她缓缓摊开掌心,看着那点不起眼的纸灰。
新的棋局,在灰烬之上,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