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偏厢。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主屋的松香与威压。沈烬背靠冰冷门板,剧烈喘息。
冷汗浸透内衫,贴着皮肤,冰凉刺骨。袖中,黑石坚硬冰冷,拓印布片带着肌肤的微温与血腥。萧绝最后那句“期待”,如同毒蛇缠绕心脏。
棋子?戏子?
不。她攥紧黑石,指甲嵌入掌心伤口,剧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她是握着火种的人!火种不熄,棋局未终!
偏厢比柴房精致,却仍是囚笼。一床一桌,炭盆燃着,驱不散心底寒意。
沈烬走到桌边,颤抖着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冰水入喉,激得她咳嗽。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不是萧绝。是曹安那种刻意放轻的、带着谄媚的步子。
“沈姑娘,”曹安尖细的声音隔着门板,“督主吩咐,您就安心住这儿。缺什么,跟奴才说。”
“不敢劳烦曹公公。”沈烬声音嘶哑。
门外静了一瞬。
“姑娘说笑了。”曹安干笑两声,“对了,督主让奴才提醒您…‘东西’收好了。暖阁…也不是没耗子。”
耗子?
沈烬心一凛!他在警告!有人会来偷?抢?
“谢公公提点。”沈烬声音平板。
脚步声远去。
沈烬立刻扑到门边,耳朵贴紧。确认曹安走远。
她环顾这方寸囚笼。耗子会从哪来?门?窗?还是…
目光落在墙角燃烧的炭盆。
她走过去,用火钳拨开炭灰,露出底部灼热的炭块。然后,她掏出怀中那块吸饱药汁、显现残图的“黑心石”!
火光映着她决绝的脸。
她猛地将黑石投入炭盆最炽热的中心!
“滋啦——!”
一股刺鼻的白烟腾起!石头在高温下发出爆裂的轻响!
她在赌!赌这石头能抗住炭火!赌那特殊药墨绘制的残图,不会被高温彻底焚毁,反而可能…留下更深的印记!
几息之后,白烟散尽。
她用火钳夹出黑石。
石头通体被熏得乌黑滚烫,表面的蜂窝孔洞被炭灰堵塞。但凑近细看,在烟熏火燎之下,那些灰白的地形线条,竟呈现出一种焦黑的、更加清晰深刻的烙印!尤其是那个残缺的鹰隼标记,边缘如刀刻!
成了!
火淬残图!印记更深!
沈烬将滚烫的黑石浸入冷水盆中。
“嗤——!”白汽弥漫。
石头冷却,焦黑的烙印清晰无比。她迅速用布包好,藏入贴身的暗袋。
火种,以更隐秘的方式保存。
夜,深沉。风雪渐歇。
暖阁主屋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棋子落盘声,清脆,规律。
萧绝未眠。
沈烬蜷在偏厢床上,毫无睡意。脑中反复回放树洞杀局:老陈头的脸,哑婆耳后的烙印,肃王的金鳞砂,萧绝那恐怖的手弩…
还有…“鹰哨”。
哑婆耳后是烙印。那真正的“哨”呢?在谁手里?
线索纷乱如麻。
突然!
“笃…笃笃…”
极其轻微、有节奏的敲击声,从…隔壁墙壁传来?!
沈烬瞬间屏息!
声音很轻,像指关节在叩击。三长两短,重复一次。
不是主屋方向!是偏厢与另一处空置厢房相邻的墙壁!
谁?!
沈烬的心提到嗓子眼!她悄无声息下床,赤足踩在冰冷地面,挪到墙边。
耳朵贴紧冰冷的墙壁。
“笃…笃笃…” 敲击声再次响起,更清晰。
接着,一个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痛楚的虚弱女声,断断续续传来:
“…沈…姑娘…是…我…”
阿阮?!
沈烬瞳孔骤缩!阿阮不是在治伤吗?怎么会在隔壁?!
“阿阮姑娘?”沈烬用气声回应。
“是…”阿阮的声音带着喘息,“…督主…将我…安置在此…治伤…”
沈烬恍然!萧绝将阿阮也挪到了暖阁!是就近监视?还是…保护?
“你的伤…”沈烬急问。
“…无碍…”阿阮声音虚弱,“…听着…肃王…不会罢休…府内…还有‘鹰’…”
府内还有鹰?!沈烬心惊!哑婆被拔了,还有?!
“谁?”沈烬追问。
“…不知…”阿阮喘息更重,“…但…‘哨’响…必动…”
哨响必动?!
“真正的‘鹰哨’…是什么?”沈烬想起老陈头的遗言。
墙壁那边沉默了片刻。
“…是…声音…”阿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能…唤醒…烙印…的…声音…”
唤醒烙印?!
沈烬如遭雷击!哑婆耳后的烙印,能被特定的声音唤醒?然后…控制她?!
这太诡异!太可怕!
“什么声音?”沈烬急问。
“…不…知…”阿阮声音越发微弱,“…但…持‘哨’者…必在…附近…”
附近?暖阁?!
沈烬浑身汗毛倒竖!她猛地环顾这间小小的偏厢!仿佛黑暗中随时会响起那致命的“哨音”!
“阿阮姑娘,你…”
“小心…曹…”阿阮的声音突然中断!变成一声压抑的痛哼!
“阿阮!”沈烬低呼。
墙壁那边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挣扎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呃…放…开…”阿阮痛苦的声音断续传来,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有人在她房里!要灭口?!
沈烬血冲头顶!她想冲出去!但门锁着!萧绝就在主屋!喊人?
不!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她目光扫到墙角炭盆!
她扑过去,抓起通红的火钳!不顾烫手,狠狠捅向墙壁!
那墙壁是木板隔断,糊着厚纸!
“噗嗤!”
火钳带着高温,瞬间捅穿了糊纸和薄木板!隔壁房间的景象透过破洞映入眼帘!
昏暗烛光下,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死死捂住阿阮的嘴!另一只手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她咽喉!
阿阮肩头绷带渗血,脸色惨白,徒劳地挣扎!
蒙面人听到破壁声,猛地扭头!眼中凶光毕露!
他看到了破洞后的沈烬!
没有丝毫犹豫,蒙面人放弃阿阮,匕首如毒蛇般,首刺破洞后的沈烬面门!
快!狠!
沈烬瞳孔骤缩!本能地侧头!
“嗤!”
匕首擦着她耳廓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木柱上!尾端剧颤!
蒙面人身形如电,竟从那破洞中硬生生撞了进来!木屑纷飞!
他目标明确——沈烬!
沈烬踉跄后退,手中火钳横扫!
蒙面人轻易格开火钳,铁钳般的手抓向沈烬脖颈!指风凌厉!
生死一线!
沈烬避无可避,眼中狠色一闪!不退反进,一头撞向蒙面人胸口!同时,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将那块滚烫的、刚藏好的焦黑黑石砸向蒙面人的面门!
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蒙面人显然没料到沈烬如此悍勇!抓向脖颈的手一顿,下意识挥臂格挡砸向面门的“暗器”!
“砰!”
黑石砸在他小臂上!虽未重伤,但那灼热的温度和坚硬的触感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咻!”
一道乌光撕裂空气!比声音更快!
精准地没入蒙面人后颈!
蒙面人身体猛地僵首!眼中生机瞬间消散!高举的手臂无力垂下,首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沈烬面前的地板上!
鲜血从他后颈汩汩涌出,迅速洇开。
沈烬惊魂未定,靠着墙壁剧烈喘息,耳廓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抬头。
破洞处,萧绝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手中,那把乌黑奇古的手弩弩口,还飘散着淡淡的青烟。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又落在沈烬染血的耳廓和手中紧握的、沾血的焦黑黑石上。
“耗子,”他声音倦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逮住一只。”
暖阁主屋。灯火通明。
尸体被拖走,血迹清理。府医为沈烬处理耳廓伤口,阿阮被扶到一旁软榻,脸色惨白,肩头伤口崩裂,重新包扎。
萧绝坐于主位,指尖着手弩冰冷的弩臂。
曹安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督…督主…奴才…奴才真的不知啊!暖阁守卫森严…这刺客…”他语无伦次。
萧绝没看他,目光落在尸体遗落的一件东西上——一枚掉落的、不起眼的铜纽扣。府卫制式,但边缘磨损处,露出一点…内造的鎏金!
“查。”萧绝对侍立的铁卫道。
“是!”铁卫拿起纽扣退下。
萧绝的目光这才转向曹安。
“曹安。”
“奴…奴才在!”曹安头磕在地上。
“你身上的奇楠香,”萧绝声音平淡,“哪来的?”
曹安浑身一僵:“是…是奴才托人从西域…”
“哪个‘人’?”萧绝打断。
“是…是…”曹安汗如雨下,眼神闪烁。
“是肃王府的采买管事,张德贵?”萧绝替他回答。
曹安瞬间在地!“督主…饶命!奴才…奴才只是一时糊涂…收了点银子…帮他带点东西进府…绝无二心啊!”
带东西?沈烬心头一凛!难道…
“带什么?”萧绝追问。
“就…就一些…西域的香料…还有…”曹安眼神惊恐地扫了一眼阿阮,“…还有…一些…给阿阮姑娘的…伤药…”
伤药?!
沈烬猛地看向阿阮!阿阮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是震惊和愤怒!
“你胡说!”阿阮声音嘶哑,“我从未收过肃王府的药!”
“奴才…奴才没说是您收…”曹安哭嚎,“是…是那管事说…是给您的…奴才…奴才就放您窗台下了…”
窗台下?!
沈烬脑中电光火石!肃王府的药…刺客熟悉暖阁地形…精准找到阿阮房间…
一个可怕的念头成形!
“那药…是饵!”沈烬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肃王知道阿阮姑娘精于医术,又在暖阁治伤!”沈烬语速飞快,“他故意让曹安送来源不明的‘伤药’!阿阮姑娘若用,可能中毒或留下痕迹!若不用,丢弃时也可能被做手脚!更重要的是——”
她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曹安:“送药的人,或者监视丢药的人,就能借此…摸清阿阮姑娘房间的位置!”
曹安面无人色!
阿阮眼中也满是后怕!
肃王!好毒的心思!用一瓶药,就锁定了阿阮的位置!为今晚的刺杀铺路!
萧绝看着沈烬,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赞赏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看来,”他声音倦怠,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本督这位皇叔,对本督的暖阁…很感兴趣。”
他不再看的曹安。
“拖下去。”声音冰冷。
铁卫无声上前,捂住曹安的嘴,像拖死狗般将他拖出暖阁。哭嚎声戛然而止。
暖阁重归死寂。
萧绝的目光扫过沈烬耳廓包扎的白布,落在她手中紧握的、沾血的焦黑黑石上。
“你的‘石头’,”他开口,“似乎…更‘亮’了?”
沈烬心一紧,下意识攥紧黑石。
“耗子抓了,饵也咬了。”萧绝缓缓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戏…还没完。”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深渊,锁住沈烬。
“本督给你个新差事。”
沈烬屏住呼吸。
“哑婆耳后的‘鹰’,醒了。”萧绝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本督想知道…那‘哨音’,到底是什么。”
他指向偏厢。
“你,去诏狱。替本督…‘听听’。”
诏狱!
沈烬浑身血液瞬间冰冷!那个东厂掌控的人间炼狱!哑婆被关在那里!
让她去“听”哨音?是让她去面对那个被唤醒的、可能变成怪物的哑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她!
萧绝欣赏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底翻涌的恐惧。
“怎么?”他嘴角勾起,“不敢?”
沈烬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袖中的烙印拓印布片,像烙铁般滚烫。
不敢?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萧绝审视的目光。眼中的恐惧被强行压入最深处,只余下一片死寂的冰封。
“督主想看,”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奴婢…就去听。”
萧绝眼底深处,那点奇异的涟漪再次荡开。
“很好。”他挥手。
暖阁的门被推开,两名气息沉凝如铁的铁卫无声出现。
“带沈姑娘去诏狱。”萧绝命令,“好好…‘伺候’哑婆。”
铁卫躬身,冰冷的目光落在沈烬身上。
沈烬攥紧手中沾血的焦黑黑石,感受着那坚硬的、淬火后的烙印。
暖阁的炭火再暖,也暖不了她此刻如坠冰窟的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窗边那个素白如鬼魅的身影。
然后,转身。
跟着铁卫,一步一步,踏入门外无边的、通往地狱的黑暗。
哨音未响。
深渊己开。
而她,将孤身赴此,聆听那来自地狱的…“鹰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