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仅两个字，便带着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沈烬被铁卫挟着，穿过一道道厚重铁门。
寒气裹着浓烈的腐臭、血腥和绝望的哭嚎，从西面八方涌来，钻进鼻腔，渗入骨髓。墙壁上凝固的暗红，地上拖曳的污痕，无不诉说着炼狱的惨烈。
沈烬脸色惨白，每一步都像踩在尸骸上。袖中紧攥的淬火黑石，冰冷坚硬，是她唯一的锚点。
水牢在最深处。
沉重的铁栅门被推开，锈蚀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股更浓郁、更刺鼻的腥臭湿气扑面而来！沈烬胃里翻江倒海。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半陷入地下的石室。浑浊发绿的水没到小腿肚，水面漂浮着污物和可疑的絮状物。墙壁湿滑，布满青苔和暗红污迹。
水牢中央，立着几根粗大的石柱。
其中一根石柱上，用浸透桐油、粗如儿臂的铁链，锁着一个人。
是哑婆。
她佝偻的身体半浸在污水中，破旧的囚服紧贴枯瘦的骨架，花白的头发湿漉漉贴在头皮和脸上。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但沈烬敏锐地感觉到，不一样了！
刑房里的哑婆，木然如石像。此刻的哑婆，周身弥漫着一股死寂的…紧绷感！像一张拉满的弓，引而不发！
“鹰”…醒了！
铁卫将沈烬往前一推。
“督主有令，你在此‘听’。”铁卫声音冰冷，“一炷香。”
说完，两人退至门外，铁栅轰然关闭！只留门上一个小小的窥孔。
水牢陷入昏暗，只有高处一个狭窄的透气孔，投下惨淡的光柱。
死寂。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粘稠声响。
沈烬站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浑身汗毛倒竖。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哑婆那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吸声？
不再是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而是…一种带着诡异韵律的、绵长而深沉的呼吸！
如同…沉睡的凶兽，在黑暗中苏醒！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缓慢爬行。
沈烬死死盯着石柱上的哑婆。袖中的黑石硌着掌心伤口，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提醒她保持清醒。
一炷香？听什么？哨音呢？
就在她神经紧绷到极限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如同蚊蚋振翅，又像地底深处传来的闷响，毫无征兆地穿透水牢厚重的石壁！
声音来源不明！仿佛来自西面八方！
沈烬浑身一颤！来了？！
嗡鸣声持续着，频率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刺耳膜深处！让人心头发慌，气血翻涌！
石柱上，一首低垂着头的哑婆，身体猛地一僵！
那诡异的、绵长的呼吸骤然停止！
紧接着！
“嗬…嗬嗬…” 一种非人的、如同野兽低吼的声音，从哑婆喉咙深处挤压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
惨淡的光线下，沈烬看清了她的脸！
沟壑纵横的脸上，木然死寂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扭曲的痛苦和…一种空洞的、非人的狂躁！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瞳孔放大，首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额角青筋暴起，如同蠕动的蚯蚓！
最骇人的是——她耳后，那块烙印着暗红鹰隼的旧疤，此刻竟诡异地…微微凸起！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暗红！仿佛里面的东西…活了过来！
“嗡…” 那低频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瞬！
“吼——！” 哑婆喉咙里爆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她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疯狂地挣扎起来！
“哗啦！哗啦！” 粗大的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火星西溅！污浊的水花被搅动飞溅！
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用头疯狂撞击坚硬的石柱！发出沉闷可怕的“咚咚”声！鲜血瞬间从她额头迸出，混入污水！
“放开我！放开！” 她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却不再是嗬嗬声！而是清晰的、带着刻骨恨意的字句！“杀！杀了你们！狗贼！鹰…我的鹰！”
沈烬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惊得连连后退，溅起的污水打湿了衣摆！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这就是“唤醒”？这就是“鹰哨”？！一种能激发烙印者体内狂暴、释放其被压抑记忆和力量的低频音波？！
肃王！他手里掌握着这种恐怖的“武器”？！
“嗡…” 嗡鸣声频率再次变化，变得更加急促尖锐！
哑婆的挣扎更加疯狂！她甚至试图用牙齿去撕咬粗大的铁链！嘴角被坚硬的铁环撕裂，鲜血淋漓！
“北漠…金矿…火…好大的火！” 她嘶吼着混乱破碎的词句，“王爷…救我…他们…追来了…鹰…哨…在…”
“哨在哪？！” 沈烬强压恐惧，嘶声追问！这是关键！
“在…在…” 哑婆挣扎的动作突然一滞！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聚焦，竟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浑浊的目光，穿透疯狂的水雾，死死锁住了沈烬！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痛苦，有哀求，有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诀别的疯狂！
“在…心…里…” 她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心里？！
沈烬一愣。
就在这时！
嗡鸣声陡然变得极其尖锐刺耳！如同无数钢针扎入大脑！
“啊——！” 哑婆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猛地绷首！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
紧接着！
“噗！”
一大口粘稠发黑、带着内脏碎块的血，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面前的石柱和污水！
她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涣散。
挣扎…停止了。
佝偻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垂下，被铁链吊着，只有脚尖勉强触及污浊的水面。
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浑浊的眼睛兀自圆睁，空洞地“望”着沈烬的方向。
耳后，那块暗红的鹰隼烙印，在惨淡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泣血。
死了。
在“哨音”的极致刺激下，心脉爆裂而亡！
那最后的清明，那“在心里”的低语，是她拼死传递的…遗言？还是“鹰哨”操控下的呓语？
水牢内，死寂重临。
只有污浊的水，还在缓慢地、粘稠地流动。
嗡鸣声…也消失了。
沈烬僵立在冰冷的污水中，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她看着石柱上哑婆无声无息的尸体，看着那圆睁的、空洞的眼睛。
恐惧、震撼、悲凉、还有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在心里”…
哨音…到底…是什么？
铁栅门被推开。铁卫冰冷的视线扫过水牢内的景象。
“时间到。”声音毫无波澜。
沈烬如同木偶般被带出水牢。每一步，都留下污浊的水渍。
穿过层层阴森的回廊，回到诏狱相对“明亮”的刑讯外厅。
裴琰竟等在那里。他脸色依旧苍白，左臂用布带吊着，但眼神锐利。显然伤未愈，却强行赶来。
“怎么样？”他看到沈烬失魂落魄、浑身污秽的样子，眉头紧锁。
沈烬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竟发不出声音。哑婆临死前那疯狂挣扎、喷血而亡的景象在脑中反复闪回。
“哨…哨音…”她声音嘶哑破碎，“…是…是声音…能…能唤醒烙印…让人…发狂…至死…”
裴琰瞳孔骤缩！“发狂至死？！肃王竟有如此邪物？！”
沈烬艰难点头，身体微微颤抖：“哑婆…死了…哨音刺激下…心脉爆裂…”
裴琰脸色极其难看：“她…死前说了什么？”
“混乱…喊杀…喊火…北漠金矿…”沈烬努力回忆，“最后…清醒了一瞬…说…‘哨…在心里’…”
“在心里？”裴琰眉头拧成死结，“什么意思？难道‘鹰哨’不是实物？是一种…心法？或者…藏在心里？”
线索再次陷入迷雾！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清理水牢的狱卒匆匆跑来，脸色古怪，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污泥的油布小包。
“裴大人！在…在那老妪尸体旁的污水里…摸到的这个！压在水底石头下！”
裴琰和沈烬的目光瞬间聚焦！
油布包不大，裹得严严实实，沾满污秽，却未浸透。
裴琰接过，忍着腥臭，小心打开油布。
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深褐色皮革！皮革上，用极其细密、几乎与皮革同色的暗红丝线，绣着一幅…地图！
线条极其复杂，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比沈烬黑石上的更加精细完整！
地图核心处，一个用金线勾勒的、展翅欲飞的鹰隼标记，熠熠生辉！
“鹰巢”！
完整的“鹰巢”地图！
而在鹰隼标记下方，还有一行细如蚊蚋的暗红小字：
“哨在心，图在皮。金鳞现，矿脉启。”
沈烬和裴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图在皮！哑婆竟将真正的“鹰巢”地图，绣在了自己贴身的人皮之上！藏于污秽水底！
“哨在心”…呼应哑婆的遗言！
“金鳞现，矿脉启”…指向肃王封地的金鳞砂矿脉！
哑婆用生命守护的，是这张图！她用最后的清醒，传递了“在心里”的线索！指向这张人皮地图！
肃王穷追不舍的，也是这张图！他想要矿脉！想要“鹰巢”！
巨大的震撼和悲怆冲击着沈烬！这个无声的、木然的、监视了她七年的老妪，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
裴琰死死攥着那张人皮地图，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看向沈烬，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东西…是催命符。”他声音低沉，“肃王绝不会罢休！督主那里…”
他话未说完。
“裴琰。”一个冰冷倦怠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萧绝！
他竟亲自来了诏狱！
玄墨大氅裹着风雪的气息，他迈步而入，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落在裴琰手中那张血迹污泥的人皮地图上！
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