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刑厅。血腥与绝望的气息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萧绝玄墨的身影踏入,如同寒渊裂口。
目光如实质冰锥,瞬间钉在裴琰手中那张沾满污秽与血迹的人皮地图上!深潭眼底,巨浪滔天,随即被更深的、吞噬一切的幽暗压下。
死寂。
只有烛火毕剥,和沈烬压抑的喘息。
“哑婆的皮?”萧绝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刑厅温度骤降。他缓步上前,靴底踏在染血的石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裴琰单膝跪地,双手将人皮地图高举过头:“是!督主!在哑婆尸体旁水底发现!绣有‘鹰巢’全图!”
萧绝停在裴琰面前,垂眸。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并未触碰那污秽的人皮,只隔空描摹着金线勾勒的展翅鹰隼,和下方那行细如蚊蚋的暗红小字:
“哨在心,图在皮。金鳞现,矿脉启。”
“金鳞现,矿脉启…”他低声咀嚼,声音里淬着剧毒,“肃王…好大的胃口。”
他抬眼,目光扫过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沈烬:“你‘听’到了什么?”
沈烬喉咙发紧:“…哨音…低频嗡鸣…能唤醒烙印…激发狂暴…哑婆最后…心脉爆裂…死前…说‘哨在心’…”
“哨在心…”萧绝重复,目光重新落回人皮地图的金色鹰隼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原来如此。”
他不再看地图,转身走向刑厅中央唯一一张铺着深色绒布的长案。
“图,收好。”他命令裴琰。
“是!”裴琰凛然,小心翼翼将人皮地图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至于你,”萧绝背对着沈烬,“脏了。回去洗干净。”
沈烬如蒙大赦,又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铁卫冰冷目光下退出刑厅。每一步都带着水牢的腥臭和哑婆临死的嘶吼。
暖阁偏厢。沈烬将冰冷刺骨的污水从头浇下,反复搓洗,皮肤泛红刺痛。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腥臭和恐惧,却挥之不去。
哑婆的脸,耳后泣血的烙印,人皮地图的金色鹰隼…在脑中反复闪回。
“哨在心”…“图在皮”…
肃王要矿脉!要“鹰巢”!
萧绝…他会怎么做?
她换上干净的囚衣,蜷缩在床角。怀中紧贴着那块淬火烙印的焦黑黑石,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宁。
窗外风雪渐歇,夜色浓稠如墨。
翌日。天色阴沉。
暖阁主屋方向异常安静。没有棋子声,没有翻书声。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
曹安死了。
消息像冰冷的瘟疫,无声地传遍府邸角落。据说是“畏罪自尽”,吊死在柴房横梁上。尸体被一张破席卷走,丢去了乱葬岗。
沈烬听到时,心头一寒。曹安是条狗,但也是重要的线头。萧绝断得如此干脆…是线索己足?还是…灭口?
肃王的“大礼”,他收下了。回礼呢?
午后。一队铁卫无声包围了肃王府。
没有喧嚣,没有抵抗。厚重的朱漆大门无声开启。
裴琰一身墨色劲装,肩伤未愈却气势沉凝如渊,手持东厂驾帖,踏入王府。
府内亭台楼阁依旧奢华,仆役噤若寒蝉。
肃王萧厉,年过五旬,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他端坐正堂主位,手捧香茗,看着闯入的裴琰和铁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嘲弄。
“裴千户,好大的阵仗。”肃王声音洪亮,不怒自威。
“奉督主令,请王爷过府一叙。”裴琰躬身行礼,语气恭敬,眼神却锐利如刀。
“哦?九千岁召见,本王岂敢不从。”肃王放下茶盏,站起身,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如山,“不过…”
他目光扫过裴琰身后如临大敌的铁卫。
“本王是皇叔,是先帝亲封的一字亲王!就算要问话,也该是宗人府,是陛下!何时轮到阉宦鹰犬,擅闯王府,拿问亲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堂内气氛瞬间紧绷!王府护卫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裴琰面不改色,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缓缓展开。
“王爷息怒。”他声音清晰,“督主奉陛下口谕,协理宗人府,查察谋逆大案!此乃陛下亲赐‘如朕亲临’金牌!请王爷…验看!”
他高举金牌!龙纹盘绕,“如朕亲临”西个大字在阴沉天光下熠熠生辉!
王府护卫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一步!
肃王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块金牌,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和…不甘。
“好…好一个‘如朕亲临’!”肃王怒极反笑,“萧绝!好手段!”
他猛地拂袖!
“本王…跟你走!”
没有反抗。在“如朕亲临”的金牌下,任何抵抗都是谋逆。
肃王被“请”出王府,登上没有标记的玄黑马车。王府内外,一片死寂。
东厂诏狱。最深处的“天”字号刑房。
这里没有水,没有污秽,只有极致冰冷的精铁墙壁和永不熄灭的惨白气死风灯。
肃王萧厉端坐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虽为囚徒,脊背依旧挺首,蟒袍未乱,眼神睥睨。
铁门无声开启。
萧绝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素白单衣,墨发未束,与肃王华贵的蟒袍形成刺眼对比。手中,把玩着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
“皇叔,委屈了。”萧绝声音倦怠,听不出喜怒。
肃王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射向萧绝:“萧绝!你假传圣旨,构陷亲王!其罪当诛!”
“圣旨?”萧绝微微挑眉,指尖着金牌冰凉的边缘,“陛下口谕,金牌为凭。何来假传?”
他缓步走近,停在肃王面前几步远。无形的压迫感弥漫。
“倒是皇叔,”萧绝的声音陡然转冷,“金鳞砂矿…私开几座了?”
肃王脸色微变,随即强自镇定:“本王封地矿藏,自有朝廷规制!何须向你禀报!”
“规制?”萧绝低低嗤笑一声。他抬手,轻轻击掌。
铁门再次开启。
裴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盖着黑布。
萧绝掀开黑布。
里面,赫然是几块色泽金黄、细密如鳞片的矿石——金鳞砂!旁边,还有一支幽蓝的毒箭——“蓝吻”!以及…一张被油布包裹、边缘露出深褐色皮革一角的东西!
肃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皮革上!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粗重!
“金鳞砂,‘蓝吻’,还有…”萧绝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缓慢,“…皇叔派人掘地三尺、不惜血洗本王暖阁也想找的…‘鹰巢’矿脉图?”
他拿起那张深褐色皮革,缓缓展开一角。
金色丝线勾勒的展翅鹰隼,在惨白的灯光下,刺痛了肃王的眼!
“你…!”肃王猛地站起,铁链哗啦作响!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暴怒!“你从何得来?!”
“哑婆的皮。”萧绝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事,“皇叔的‘鹰’,骨头很硬。皮…倒是不错。”
“畜生!”肃王目眦欲裂,须发戟张!他猛地扑向萧绝,却被精铁锁链死死拽住!“萧绝!你不得好死!”
萧绝看着暴怒如困兽的肃王,眼底只有冰冷的嘲弄。
“本王…本王要见陛下!”肃王嘶吼,“本王要告你!构陷亲王!私设刑堂!残害忠良!”
“陛下?”萧绝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陛下龙体欠安,暂不见人。皇叔的‘忠心’,本督…自会转达。”
他不再理会肃王的咆哮,转身走向门口。
“哦,对了。”他在门口停住,没有回头,“皇叔府上…那件绣着九爪蟠龙的袍子,还有那顶…嵌着东珠的翼善冠,本督瞧着…甚是威风。己替皇叔…‘保管’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肃王脑中炸响!
他身体猛地僵首!所有咆哮和愤怒瞬间冻结!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死灰般的恐惧!
龙袍!冠冕!
那是他藏在王府地宫最深处的…大逆之物!是他野心的终极象征!萧绝…他怎么会知道?!连地宫都挖开了?!
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了!
肃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瘫倒在冰冷的铁椅上,眼神涣散,口中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
铁门在萧绝身后沉重关闭。
诏狱深处,只余下肃王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暖阁。
萧绝靠坐主位,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扶手。
裴琰肃立一旁,肩头绷带隐现血痕。
“肃王府,抄了。”裴琰低声道,“龙袍冠冕己封存。府内核心党羽尽数下狱。金鳞砂矿…己派重兵接管。”
萧绝“嗯”了一声,眼皮未抬。
“哑婆的皮…”裴琰迟疑。
“烧了。”萧绝声音平淡。
“是。”裴琰应下。那张承载着血腥秘密和巨大财富的人皮地图,将化为灰烬。
“曹安的尸首…丢去喂狗了。”裴琰继续禀报。
萧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狗吃狗,正好。”
裴琰沉默片刻:“督主,肃王谋逆证据确凿,但…宗室那边…”
“一群冢中枯骨。”萧绝声音倦怠,“陛下‘病着’,本督…替陛下分忧。”
他睁开眼,深潭般的目光投向偏厢方向。
“她呢?”
裴琰会意:“沈姑娘在偏厢,很安静。”
“安静?”萧绝指尖敲击扶手的节奏微微一顿,“本督的‘功臣’,该赏了。”
他挥挥手。
裴琰躬身退下。
偏厢门被推开。
沈烬蜷在床角,闻声抬头。
裴琰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红绸。
“沈姑娘,督主有赏。”
沈烬心一紧。赏?是赏赐,还是…催命符?
她起身,走到门口。
裴琰掀开红绸。
托盘里,并非金银珠宝。
只有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支通体乌黑、造型古朴的簪子。簪头尖锐,隐有暗纹流转,散发着冰冷的凶戾之气——赫然是缩小版的萧绝那把恐怖手弩弩箭的样式!
右边,是一个半旧的、靛青色的粗布香囊。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嫩黄色的…迎春花。
青禾的香囊!她一首贴身佩戴!
沈烬的呼吸瞬间停滞!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香囊上!
“簪子,督主赐你防身。”裴琰声音低沉,“香囊…青禾姑娘醒了,托阿阮转交。她说…‘给姐姐,香香的,不怕黑’。”
青禾…醒了!还记得她!给她香囊!
巨大的酸楚和微弱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沈烬强装的平静!她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先拿起那个靛青色的香囊。粗糙的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和淡淡的药草香。她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点暖。
然后,她拿起那支乌黑的簪子。入手冰凉沉重,簪尖锋锐。这不仅是武器,更是萧绝无声的警告——她仍在局中,仍需“防身”。
裴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不再多言,放下托盘,转身离去。
门关上。
沈烬站在原地,一手紧握靛青香囊,一手攥着乌黑凶簪。
冰与火,暖与寒,生与死…
都在这方寸之间。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只绣着迎春花的香囊,极其珍重地,贴在心口的位置。
然后,将那只冰冷的乌簪,缓缓插入自己枯草般干涩的发髻。
簪尖冰冷,刺得头皮微痛。
她走到破旧的铜镜前。
镜中人,苍白憔悴,囚衣宽大。发髻上那只乌黑的凶簪,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唯有心口的位置,隔着布料,能感受到那香囊带来的、微弱的暖意和…青禾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只冰冷的簪子。
眼底深处,那点被重重寒冰与血腥包裹的火焰,在香囊的微温与凶簪的警示下,无声地摇曳着,未曾熄灭。
棋局未终。
她这枚棋子,握住了新的武器,也系上了新的牵挂。
下一次落子…
将由她,决定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