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家主请您去前厅。”
沐月居内,被家主遣来的丫鬟停在屋外,雀儿小碎步进了屋内,轻声唤醒正在小憩的宋如月。
“家主?”
宋如月睫羽轻颤,朦胧间抬手揉开惺忪睡眼,青丝如墨瀑般倾泻而下,沾着几缕晨光在白玉般的肩头蜿蜒。
她支起身子时,绣着并蒂莲纹的藕荷色锦被骤然滑落,露出半截莹润如雪的香肩。月白寝衣松松垮垮地半掩着,领口处的盘扣不知何时散开,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现地透出一抹欺霜赛雪的肌肤,像被晨露浸润过的玉脂,泛着柔和的光晕。
雀儿呼吸一滞,看着自家小姐因睡眠微热的脸颊,一抹绯红悄然漫上耳尖。
小姐、小姐可真漂亮呀,还香香的。
“什么事情?”宋如月打断了雀儿的想入非非。
小丫头回过神,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只是道:“听来的侍女姐姐说是有贵客登门。”
贵客?
宋如月算着日子,陡然一惊。
按照上一世的进度,今天该是江逾白来楚家借住的日子。
想来今天来的贵客,应该就是江逾白了。
江逾白,凌霄剑宗的首徒,当世少有的天才,传闻中这位最年轻的正道魁首,十七岁便斩杀千年树妖,二十岁独闯幽冥魔宗全身而退。不仅修为高、天赋好,为人温和有礼,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美,一手凌霄剑法俘获无数女子芳心。
上一世宋如月勾搭楚玄清无果,反而因为这些小动作惹怒了楚玄清,害怕自己会被赶出去,宋如月这时正好碰到了来楚家借住的江逾白,便动了心思。
在这个修仙世界,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就是蝼蚁,修士妖魔随手就能捏死,就像她爹一般。
她爹都算好运的,虽然死在了楚家敌对的修士手里,但却是为救家主而死,也因此,她作为女儿才捞到了一个楚家养女的名头。
要是她能攀上江逾白,就不用担心被楚家赶出去了。
为了靠近江逾白,宋如月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
只可惜江逾白虽看似温和,实则内里疏离,叫人难以接近。
她研究他的喜好,亲手为他缝制剑穗,为他温好桂花酿,学习烹煮他爱喝的茶饮,甚至努力研读艰深的修真典籍,只为能与他多些共同话题。
有一句话叫真心换真心,为了让江逾白对自己动心,宋如月付出了百分百的真诚,将自己的心也交了出去。
她相信,唯有真心最动人。
然而她费尽心机挖空心思,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琢磨江逾白,却始终没能打动这位正道魁首。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梅雨时节。她冒雨送来她熬了一整夜烘干的剑谱,发间珠翠沾满雨珠,苍白的脸上却挂着倔强的笑。
江逾白破天荒为她撑伞,伞面却大半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头被雨水浸透。
“何苦来哉。”他轻叹时,声音终于有了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江逾白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也仅仅只有一丝,更多时候,他仍是疏离的。
同游时他永远与她保持三步距离,并肩而立时目光却望着远方山峦;她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他郑重道谢后便束之高阁。即便那次她为他挡下偷袭的暗箭,昏迷三日醒来,他也只是淡淡道:“以后莫要这般傻。”
他就像高悬天际的明月,当她满心欢喜想触碰时,才惊觉那光芒看着柔和,实则冷得彻骨。
宋如月没有放弃,她以为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自己的真心终能焐热他的心,却不曾想过,明月高悬,并非不照众人,只是独独不照她罢了。
“逾白兄莫要被她蒙骗,宋如月此人,心思不纯,不择手段,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攀附高门,就连我都……”
“多谢楚公子提醒,江某心中有数。”
这是宋如月在给江逾白送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时听到的对话。
宋如月猛地收住脚步,食盒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她看见江逾白负手而立,月白色的衣摆垂落在青砖地上,像一道冰冷的界线。他微微颔首,眉眼间仍是惯常的疏离。
对面站着的,正是她的养兄楚玄清。
她竟不知,她的养兄这般厌恶她,厌恶到要特意提醒江逾白,自己是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坏女人。
风卷着落叶扑在窗纸上,宋如月望着江逾白轻捻袖口的动作,忽然想起自己曾为这人磨破指尖,将最好的蚕丝绣成剑穗。
“我与她不过点头之交。”江逾白的声音清朗如冰,“修真之道,岂会被俗事牵绊。”
点头之交?
她以为,他至少对自己是有些不同的。
这些天,他们一同望月,一同在月下散步,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就要成功,却不知自己在江逾白眼中,不过是点头之交。
食盒在掌心剧烈晃动,桃花酥的碎屑簌簌落在裙裾上。宋如月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青竹,惊得栖鸟振翅而起。
“什么人?”
屋内两人听到动静,怒喝一声。
宋如月心中慌乱,丢下食盒便匆匆跑了。
等江逾白出来时,只见到满地狼藉的桃花酥,一如她被碾碎的真心。
不久后,宋如月被楚家悄悄送回了自己家,虽然名义上还是楚家养女,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楚家己经不认这个养女了。
宋如月一个弱女子,长相貌美,父母双亡,只剩下一些虎视眈眈的亲戚,现在楚家又不管她了,无异于将一块肥肉丢入狼群。
果然回家后没几天,宋如月便被这些所谓的亲戚卖给了一个修士当炉鼎。
她去楚家、去找江逾白,也去找过赵绝云,可没有一个愿意帮她的,连面都不曾见过。
明明她要的也不多,仅仅是想要一句话而己,以他们的身份,不过一句话就能替自己解围。
可是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那修士对炉鼎残暴无比,若不是她自己不认命,在被送去前趁机偷偷跑了,恐怕早就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虽然后来她的下场也没多好吧。
“小姐?”见小姐仿佛陷入到某种回忆当中,雀儿轻轻唤了一声。
宋如月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见雀儿眼睛圆圆的盯着自己,心中的烦闷瞬间抽离出去。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自己己经做好准备,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又何必担忧呢。
暗叹自己杞人忧天,宋如月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跟着侍女去了前厅。
宋如月到的时候,江逾白身着白色道袍,腰间斩妖剑泛着冷光,正与楚家家主交谈。
他仿佛天生就是聚光点,俊美无双的面容、清贵出尘的气质,总能轻易吸引众人目光。
宋如月悄无声息的站在最角落,默默的当个花瓶。
“逾白,你既然来了,那就当自己家,想住多久都行。”
楚家主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欣赏。
江逾白闻言,微微颔首,白色广袖微微低垂,抬手作揖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缠着的藏青束带:“多谢楚叔叔,逾白不胜感激。”
他说话时声线清润,目光始终谦逊地垂着,气质温润,完全看不出平时斩杀妖魔时的凌厉。
江逾白垂眸谦辞时,余光不经意扫过厅角月洞门。
白色广袖下的指尖骤然收紧——那里立着个素衣女子,鬓边斜簪的银蝶发饰随着呼吸轻颤,日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她眉眼间淌成一泓春水。
他的心跳忽然撞碎了节奏,胸腔里泛起细密的抽痛,像是被钝器狠狠碾过。记忆深处炸开一道白光,恍惚间看见自己握着染血的素手,耳畔传来女子带着哭腔的“江逾白”,可当他凝神去抓那画面,只剩残碎的光影在意识里消散。
“贤侄?”楚家家主关切的声音穿透混沌,江逾白喉间发紧,指尖无意识着腰间古玉,温润触感却压不住心绪翻涌。
再抬眼时,角落里的女子己屈膝行礼退下,只留下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混着厅中龙涎香,搅得他灵台一片清明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