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戏谑结束。
街道上仅存的几个模糊人影如同受惊的老鼠,瞬间消失在破败的门扉之后。
陆承舟迅速收敛心神,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
他回来了,再次被抛入这规则至上的血腥角斗场。
上一次的经历,尤其是关于温言的结局,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在他的意识深处。
但此刻,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翻涌的情绪。
他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个名为“雾都狂想曲”的新地狱的规则。
“入夜闭户熄灯,不看不听不应。” 代表绝对的被动防御。
“白玫瑰谎言,红玫瑰真实。”意味着选择即赌命
“鸟嘴医生现,屏息化顽石。”代表致命的伪装
“警惕‘欢愉之屋’的歌声。”也许是精神污染源
“信任是剧毒。”象征着人性考验。
每条规则都像一条绞索,悬在幸存者的脖颈上。
陆承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死寂的街道。两侧那些歪斜的木屋如同沉默的墓碑,钉死的窗户后,似乎有无数双充满恶意和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短促到戛然而止的惨叫,或是意义不明、忽高忽低的癫狂呓语。
他不能停留。
广播提到“黎明的钟声”,这意味着黑夜是主舞台。
他需要找到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能提供些许庇护并观察环境的地方。
他的目光锁定了街道尽头那座被浓重阴影笼罩、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遗忘诊所」。
诊所的招牌破旧不堪,木质门扉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烛光。
就在他准备动身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不是那种沉重拖沓的怪物步伐,也不是玩家惊慌失措的奔跑,而是一种轻快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仿佛在自家花园散步的脚步声。
陆承舟瞬间将身体缩进更深的阴影,屏住呼吸。
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的光影交界处。
那是一个男孩。
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在这个污秽世界里显得过分洁净、甚至有些华丽的小号燕尾服,领口系着精致的丝绸领结。
他的头发是如同阳光般纯粹耀眼的金色,柔软地卷曲着,衬得那张小脸如同教堂壁画里的小天使,粉雕玉琢,湛蓝色的眼睛纯净得如同最昂贵的蓝宝石,闪烁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光芒。
他手里甚至还拈着一支新鲜欲滴、娇艳无比的白玫瑰,与周遭的污秽血腥格格不入。
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阴暗的小巷,目光扫过那些污秽和骸骨,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厌恶,反而带着一种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致盎然。
他的视线,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陆承舟藏身的阴影角落,仿佛能穿透黑暗。
“哎呀呀,” 男孩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陆承舟耳中。
“一位迷途的大朋友?躲在这里可不好玩哦,夜晚的‘清洁工’们最喜欢在这样的小巷子里‘打扫’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白玫瑰,花瓣在猩红的暮色下显得异常诡异。
西奥多。莫泰里奥的第三个马甲——伪善的金发男孩。
陆承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天使,却散发着一种更加隐晦、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如同游离于规则之上的幽灵,带着神性的悲悯俯视着挣扎的蝼蚁。
陆承舟没有现身,只是将身体调整到随时可以爆发攻击或逃离的状态,声音低沉地从阴影中传出:“你是谁?知道些什么?”
“我吗?” 西奥多甜甜地笑了,露出洁白的小虎牙,“你可以叫我西奥多,一个…喜欢帮助迷路旅人的好孩子。”
他的蓝眼睛眨了眨,充满了真诚的“善意”,“我知道的可多啦!比如,想要安全度过漫漫长夜,光靠躲可不行哦。看到那座诊所了吗?”
他伸出的小手指向「遗忘诊所」,“那里面的「医生」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只要你能献上一点小小的‘诚意’,比如…你的一小段美好的记忆?
或者一点点…嗯…恐惧?他就会大发慈悲,让你在他的诊室里待到天亮呢!那里可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他晃了晃白玫瑰,语气带着诱惑:“白玫瑰代表纯洁的谎言?哦,那都是骗人的!你看我的玫瑰多漂亮,它说的才是真心话呢!相信我,诊所是唯一的生路!”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近感,“还有啊,小心那些戴着鸟嘴面具的家伙,他们其实最讨厌安静了!
你越是屏住呼吸装石头,他们就越想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
陆承舟的狐狸眼微微眯起。
西奥多的话听起来充满“善意”,但每一句都在与广播的规则唱反调!
广播说诊所是「遗忘诊所」,暗示绝非善地;广播强调白玫瑰代表谎言;广播要求遇鸟嘴医生必须屏息装死…
而这个西奥多,却反其道而行之,鼓励去诊所交易,声称白玫瑰真诚,甚至说鸟嘴医生讨厌安静?
“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陆承舟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疑,从阴影中传出。
“用记忆或恐惧作为‘诚意’?听起来更像是献祭。广播说‘白玫瑰代表纯洁的谎言’,你手中的白玫瑰,是否就是你编织的第一个谎言?”
西奥多脸上甜美无邪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一瞬,如同精致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双纯净的蓝宝石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孩童绝不相符的冰冷恼怒飞快掠过。
但他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嘴,带着点委屈:“哎呀,大朋友,你怎么能怀疑一个想帮你的孩子呢?
恐惧?记忆?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呀!总比被外面的怪物撕碎强,对吧?” 他试图用孩童的逻辑混淆视听。
“代价是否微不足道,由付出者决定,而非索取者。” 陆承舟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伪善的糖衣,“你建议我违背规则去诊所交易,又暗示鸟嘴医生的规则无效。
你的‘帮助’,似乎更热衷于引导我去触碰那些明令禁止的危险。这真的是帮助吗?还是…一场以我的生命为赌注的‘游戏’?”
陆承舟的每一句话都首指西奥多言语中的核心矛盾——他看似提供生路,实则处处挖坑;他自称善意,行为却充满恶意的诱导。
西奥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那纯净的蓝色眼眸如同冻结的寒潭,里面再无半分孩童的天真,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神灵俯视蝼蚁般的冰冷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手中的白玫瑰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娇艳的花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枯萎的灰败。
“真是…无趣又自以为是的大人呢。” 西奥多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失去了所有温度,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
“既然你不喜欢西奥多的‘真心话’,那就…祝你在雾都的夜晚,玩得‘开心’吧。记住哦,‘欢愉之屋’的歌声…其实很动听呢…”
他留下一个充满恶意的、意味深长的微笑,小小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般,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瞬间消失在巷口扭曲的光影中,只留下那支半枯萎的白玫瑰,孤零零地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陆承舟从阴影中走出,捡起那支白玫瑰。花瓣入手冰凉,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西奥多的出现和对话,非但没有提供帮助,反而像一团更浓的迷雾。
诊所是陷阱?鸟嘴医生的规则是真的?西奥多最后提到的「欢愉之屋」的歌声是警告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将枯萎的白玫瑰随手扔掉,目光重新投向那座阴森的「遗忘诊所」。无论如何,那里是目前唯一显眼的、可能与规则相关的建筑。他需要靠近观察。
他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愈发浓重的猩红暮色和扭曲建筑的阴影中,避开了几波在街道上游荡、形态扭曲、散发着恶意的「清洁工」。
它们拖着巨大的、沾满污秽和碎肉的扫帚,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最终,他抵达了诊所所在的街区。
诊所比远处看更加破败阴森,墙壁上爬满了深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藤蔓。
它并非孤立,而是位于一个相对开阔的小广场边缘。
广场中央有一个干涸的、布满污垢的喷泉雕像,雕刻的似乎是一个痛苦扭曲的人形。
更让陆承舟瞳孔微缩的是,此刻,诊所那扇沉重、布满铁锈的黑色铁门紧闭着,但门前却排着一条长长的、沉默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穿着统一的、粗糙的、灰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个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他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缓慢地、机械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队伍的尽头,是诊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开在厚重石墙上的小窗口。
窗口被冰冷的铁栅栏封死,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
一个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白色围裙、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的中年妇女坐在里面,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机械地通过栅栏的缝隙,将一小把花花绿绿、形状怪异的药片,塞到每个递到窗口的、枯瘦肮脏的手掌中。
领药!
这些穿着病号服的人,是这个“雾都”的「居民」?还是被规则束缚的玩家?
难道进入这个世界,「玩家」就自动被赋予了「病人」的身份?
而领取这些药物,是规则的一部分?不吃会怎样?吃了又会怎样?
陆承舟的心沉了下去。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同样粗糙的灰白条纹病号服。
他迅速隐入广场边缘一座倒塌的雕像基座后,仔细观察着这条麻木、绝望的领药长龙。
就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般扫过队伍中一张张毫无生气的面孔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在队伍的中段,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穿着同样宽大不合身的灰白条纹病号服,低着头,棕色的头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随着队伍机械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吸引陆承舟的,并非仅仅是那熟悉的轮廓和发色。
是他在宽大袖口外的手腕!
在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数道黯淡却无比清晰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蜿蜒的青蓝色纹路,正透过薄薄的皮肤,散发着微弱却不容错辨的冰冷幽光!
这纹路…这气息…
陆承舟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温言!
虽然低垂着头,虽然穿着同样的囚服,虽然周身散发着一种非人的、被规则束缚的麻木气息…
但那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蓝鬼纹,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陆承舟所有的冷静和理智!
他怎么会在这里?!以这种身份?!一个半鬼化的、麻木的、排队领取精神药物的…游戏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