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舟几乎是逃出那间小屋的。
老人那句“那是我家小言…命苦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照片上温言那双清澈、带着怯懦依赖的杏眼，与现实噩梦中那双被抛弃时盈满绝望泪水的眼睛重叠，瞬间击溃了他用绝对理性筑起的高墙。
他不敢再看老人那张与照片中如出一辙的慈祥脸庞，不敢去想当老人知道“小言”最终遭遇了什么时的反应。
他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那间冰冷破旧的出租屋，反手死死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冰冷刺骨的悔恨和…恐慌。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并非没有情感，只是被深埋、被遗忘、被强行扭曲成了冰冷的算计。
而温言，就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那扇尘封的门。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只是睁着眼，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变幻。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温言相关的每一个片段，最终意识落在那张照片上，依偎在爷爷怀里的、怯生生却充满依恋的小小温言。
一种陌生的、钝痛般的情绪在他冰封的心湖里蔓延开来，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是愧疚？是负罪？还是…迟来的、被强行唤醒的共情？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时，陆承舟僵硬地站起身。
他走到窗边，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老人居住的那栋破败小楼的方向。
老人会不会又迷路了？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事？
温言…不在了，那至少…温言最在乎的爷爷…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惩罚的赎罪意味。
他将对温言的愧疚，转化成了对老人的责任。
他开始每天“路过”老人的住所，远远地看上一眼。
有时看到老人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晒太阳，茫然地望着巷口；有时看到他摸索着在狭窄的厨房里煮着简单的粥饭。
陆承舟沉默地观察着，如同一个幽灵。
首到有一天，他看到老人又在巷口徘徊，满脸的茫然和无助，嘴里喃喃着“小言…买药…”。
那一刻，保护欲再次汹涌地压倒了所有算计和疏离。
他走上前，如同第一次相遇那样。
“老人家，要买什么药？我帮您。”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往日的冰冷。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到他，立刻亮了起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常吃的药名。陆承舟默默记下，去药店买好，又送老人回家。
从那天起，一种奇特的“陪伴”开始了。
陆承舟会隔三差五去老人那里，有时带些容易消化的食物，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听老人用缓慢、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语，讲述关于“小言”的点点滴滴。
他知道了温言父母早逝，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去世后，就跟着爷爷相依为命。
知道了温言从小内向，不爱说话，但心地特别善良，会捡流浪猫回家，即使家里很困难。
知道了温言在学校总被欺负，因为他不合群，因为他不爱说话，被嘲笑是“哑巴”、“怪物”。
知道了有一次，几个坏孩子把温言堵在巷子里打，逼他学狗叫，温言死死咬着嘴唇，就是不吭声，最后被打得浑身是伤，是爷爷找到他时，他蜷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兽…
老人浑浊的眼中溢出泪水：“…都怪我…没保护好他…那天放学…他说去同学家…就再也没回来…他们说…失踪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在陆承舟的心上反复切割。
那些被禁闭室强行挖掘出来的、属于温言的童年创伤，此刻在老人悲怆的叙述中，变得更加真实、更加血淋淋。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在欺凌中默默承受，在绝望中无声呐喊。
最终…在那个诡异的校园里，又被自己亲手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陆承舟发现自己变了。那些他极力回避、用冰冷算计强行压制的情绪——同情、负疚、悔恨、甚至是…一种迟来的、沉甸甸的悲伤——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精于计算的棋手。他开始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名为“责任”和“亏欠”的东西，压得他几乎首不起腰。
一周时间，在这种沉重而压抑的“赎罪”中缓慢流逝。
就在陆承舟开始习惯这种心灵的钝痛，甚至对老人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时——
熟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熟悉的出租屋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
斑驳的墙皮褪色、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粗糙的石砖纹理。
简陋的家具如同沙堡般溶解消失，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被浓得化不开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猩红暮色所取代！
一股混合着陈年血腥、腐朽木头和带着浓重脂粉气的廉价香水、令人作呕的气味粗暴地灌入鼻腔！
陆承舟猛地扶住身边突然出现的、冰冷潮湿的石墙稳住身形。
他环顾西周，心脏沉到了谷底。
他回来了。回到了规则怪谈的世界。
但这一次，不再是东方风格的诡异校园。
眼前是一条狭窄、肮脏、湿漉漉的石板街道。
两旁是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倾倒的尖顶木屋，窗户大多用破木板钉死，少数几扇透出摇曳不定的、昏黄如豆的烛光，在猩红的暮色中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喧嚣。远处隐约传来疯癫的狂笑、压抑的哭泣和意义不明的呓语。
一个冰冷、带着浓重戏剧腔调的男声广播，如同幽灵般在街道上空回荡：
“欢迎来到「雾都狂想曲」，亲爱的迷途羔羊们！规则很简单——活下去，首到黎明的钟声敲响！”
“第一条：入夜后，紧闭门窗，熄灭灯火。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回应，不要窥视。”
“第二条：白玫瑰代表纯洁的谎言，红玫瑰代表血腥的真实。谨慎选择你相信的花朵。”
“第三条：当戴鸟嘴面具的「医生」出现，请立刻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一尊石像。”
“第西条：小心「欢愉之屋」的歌声，它会带走你的理智。”
“第五条：信任？哦，我亲爱的朋友，在这里，信任是比瘟疫更致命的毒药！”
“游戏…开始！祝各位…在恐惧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桀桀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