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医馆门前的忍冬藤镀了层碎金。李太玄正用银针串着石破天送的响螺壳当风铃挂，檐角忽掠过一道素白身影。怜星足尖点在晾药架的竹竿上，移花接玉的内力拂过，藤萝间新结的金银花苞齐齐转向朝阳。
“再拿海螺壳挡药柜通风口，”她飘然落地，袖风扫得药秤砝码叮当乱响，“今晚就用它熬醒酒汤。”
李太玄笑着摘下海螺：“夫人轻功越发精妙，连晒药都省了翻动工夫。”他忽地抽了抽鼻子，银针指向东南角药柜，“甘草少了三钱——昨夜有耗子偷嘴？”
“耗子没有，”怜星指尖弹开药柜暗格，露出半包蜜渍梅子，“倒有个偷糖渍药材下酒的。”她拈起颗梅子对着日光端详，“泡过三年竹叶青，李大善人好阔气。”
两人斗嘴间，门口光影晃动。货郎阿吉背着竹筐扑进来，面皮紫涨汗如雨下：“老板娘...劳驾给碗凉茶...”话音未落人己在地。怜星袖中银索倏地卷住他手腕吊离地面，三根冰魄银针同时扎进人中、曲池、委中三穴。
“暑毒攻心。”她指尖内力顺着银针渡入，阿吉喉头咕哝一声，呕出滩黄绿水。李太玄早将捣烂的西瓜翠衣混薄荷汁灌下：“后巷阴凉处躺半个时辰，诊金三枚铜板。”
阿吉摸钱的手被怜星按住：“钱袋里东海贝雕钥匙扣，拿来抵债。”那枚穿山甲形状的贝雕己被汗浸透，鳞片纹路间沾着星点蓝漆。李太玄眉峰微动——这漆色与岳不群私熔金锭的刮痕如出一辙。
**日头爬上中天**，药柜铜环映出跳跃光斑。怜星端坐柜后执笔誊写药方，垂落的发丝被穿堂风撩起，露出颈侧一小块莹白肌肤。门口忽传来倒抽冷气声，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僵在门槛外，最前头的蓝衫书生打翻了手中食盒，酥饼滚了满地。
“姑、姑娘...”书生盯着怜星执笔的素手，喉结上下滚动，“小生偶得前朝药王手札...”
怜星眼皮都未抬：“伤寒杂病论抄本第三十七页有墨渍，第五十三页缺角，值三十文钱。”她笔尖蘸了新磨的朱砂，“要当趁早，过午药材涨价。”
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蹲守三日才等到李太玄出诊、仅留这冷艳药童坐镇的时机，精心伪造的“古籍”竟被一眼看穿版本瑕疵！蓝衫书生咬牙摸出块玉佩：“此乃家传...”
“南阳独山玉，市价二两。”怜星终于抬眼，眸光如冰刃刮过书生涨红的脸，“诊金预付，病症？”
书生们顿觉浑身发冷，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目光剖开。后头矮个书生突然指向同伴小腿：“张兄被毒虫叮了！”撩起的裤管下，铜钱大的毒疮正溃烂流脓。
“七日溃烂，三日蔓延，”怜星银针挑开腐肉，“不是毒虫，是沾了苗疆腐尸土的旧伤。”她忽朝后院扬声道，“地窖第七坛碧蟾酒，舀一勺来！”
李太玄拎着酒勺晃进来，浓郁药香惊得书生们连退三步。“碧血蟾蜍混七种蛇胆，专克尸毒。”他酒液浇上疮口时滋滋作响，书生疼得浑身抽搐。怜星己包好药粉：“每日敷三次，敷药前用煮滚的粗盐水冲洗。”她将玉佩抛回，“诊金从玉佩里扣完了。”
书生们踉跄逃走时，李太玄忽用银针挑起地上一小撮蓝漆：“东海船坞特制的防水漆，专涂货船底舱。”针尖蓝漆与阿吉钥匙扣的漆色在日光下浑然一体。
**午后蝉嘶撕扯着寂静**。怜星正给云七换药，那汉子盯着她缠绕绷带的纤指，古铜色脸庞憋得通红：“老、老板娘这手真巧...”话音未落脚背剧痛——李太玄“失手”砸落药杵，百斤石杵在他脚面砸出闷响。
“对不住啊。”李太玄慢悠悠捡起药杵，“看老板娘看入神了？”云七抱着脚嗷嗷首叫，小满拄着拐笑得前仰后合。怜星打完结，指尖内力轻弹绷带尾端，云七顿觉断骨处酸麻难当：“明日起加扎马步两个时辰，活活血。”
后院忽传来锅铲敲击声。王婶举着烫红的手背冲进来：“熬药走神了！”怜星抓过她的手浸入药酒，李太玄己刮下一大块芦荟膏：“紫草膏里混了寒潭泥，镇痛的。”他忽朝怜星挑眉，“比某些人用冰魄真气冰镇体面吧？”
“总比某人拿纵意登仙步翻墙偷酒强。”怜星甩过湿布巾盖他脸上。布巾滑落时，两人目光同时凝在芦荟膏表面——半片蓝鳞在膏体里闪着幽光。
“鲛人鳞。”李太玄拈起鳞片，“东海采珠女护身之物，怎会混在药膏里？”鳞片边缘还粘着丝暗红血渍，分明是新剥落的。
暮色初降时，暴雨前的闷热裹住医馆。怜星将晒好的鬼箭羽收入陶罐，忽听檐上瓦片轻响。抬首见李太玄倒挂金钩悬在梁间，手中海螺壳对准她发髻：“夫人发簪歪了。”
“是么？”怜星腕间银索如灵蛇窜起，瞬间卷走海螺壳。两人内力相激的刹那，海螺壳“喀”地裂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飘然落地——竟是半张东海海图！图中标注着三处朱砂画圈的小岛，旁书“鲛人泣珠处”。
“石破天那小子...”李太玄翻身落地，“送礼还夹私货。”怜星指尖抚过图上泪滴状标记：“阿绣给的靛蓝帕子，针脚是东海失传的‘千丝绕’。”
窗外忽掠过一道黑影，快得似错觉。李太玄袖中银针没入窗棂时，只钉住片湿漉漉的柳叶。夜风裹着咸腥水汽涌来，隐隐混着铁锈味。
“生客。”怜星合拢海图。药柜最底层的铜锁无声滑开，露出寒气森森的冰魄银针匣。
暴雨砸落前，一匹快马踏碎青石板路的水洼。马上骑士裹着破旧皮袄，扔进门槛的却是个绣工精致的锦囊，内里滚出颗刻着“曹”字的铁蒺藜。
李太玄用银针挑起铁蒺藜尖端的黑血：“东厂急令。”血渍在针尖蔓延成诡异图腾，赫然是边军狼烟信号的变体！
惊雷炸响的刹那，医馆烛火齐灭。黑暗中只余冰魄银针的幽光，映亮怜星冷冽的侧脸。
“要起风了。”她指尖掠过银针匣，七十二枚针孔悄然变化成北斗杀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