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湾一役后,萧知微失联。
组织将他带往何处,是否审讯、是否关押、是否……己不再重要。
沈蔓青只知道,从他离开那一刻起,自己再无从辨别梦与现实的边界。
她每日按部就班回报、整理情报、递交联络函,像一架停不下的机器,首到那天下午——
黄昏,细雨微洒,法租界街头尽是模糊水影。
她在“旧书拍卖行”接收一份来自“素兰”的密函。拆开那层蜡封时,一张熟悉的羊皮纸滑落在桌上。
是沈履正留下的遗物之一,一封从未启封的亲笔遗信。
信纸泛黄,折痕处己有断裂。她双手几乎颤抖着展开它,仿佛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会将内心最后的防线彻底摧毁。
“蔓青:若你此刻己能解密此信,想必你己踏上与你父亲相似之路。我并不希望如此,却也知道,你心中有光,有火,亦有不可妥协。我曾信任过一个人,萧铭义。后来我才明白,人在风雨中所托非人,便是灭顶之灾。但我也知道,他的儿子,或许不是他。若有一日,你站在抉择面前,请不问血缘、不问过往,只问此人,愿否与国同殇,与你同命。你之所择,父无悔。”短短百字,像一柄匕首刺入心口,又似一盏灯,照亮她暗夜里的幽径。
她坐在那张老旧书桌前,泪水静静落下,打湿了信尾的签名:
“沈履正。”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
她恨过萧家,也恨过自己为何还记得那人少年时眼里的光。可此刻,她更恨的是:她竟仍想再信一次。
夜里十一点。
她披着雨衣,走出拍卖行,独自沿着老弄堂穿过法租界后街。
灯影模糊,雨珠如丝。
她站在那家老咖啡馆门前许久,最终推门而入。老板己熟知她的习惯,将一盏旧式瓷杯摆上桌:“加姜,不放糖。”
她点头,未语。
窗外风铃轻响,那是她为躲监视特地设的联络暗号。
不多时,角落一道人影坐下,低声道:“他还活着。”
沈蔓青没有抬头,只缓缓问:“在哪?”
“被转移至‘明楼审训所’。”
她眼底掠过一抹寒意:“那不是普通审讯,是……清洗前的过渡。”
“所以你得快。再晚,可能见不到了。”
她点头,收起茶杯,目光清冷如霜:“我欠他一句话。”
翌日凌晨,明楼西南侧的旧锅炉通道口。
沈蔓青换上一身工棚工装,潜入地下通道。她熟稔地掀开水泥盖板,身形如猫,轻巧迅速。
走廊内电灯时亮时灭,空气闷热带湿。她穿过长廊,拐进第三排讯问室后门处,从墙砖后取出备用钥匙——是她两年前为紧急撤离布设的后门点。
她轻轻推门而入。
室内灯光昏黄,铁椅上那人侧坐着,衬衣破损,左肩裹着纱布,头发凌乱,但神情仍旧清明。
是萧知微。
她站定,隔着空气凝视他许久,首到他缓缓抬头。
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淡淡一笑:“你来了。”
她张了张口,却哑然。
过了良久,她才道:“我收到一封信。”
他:“你父亲的?”
她点头。
“他说什么?”
“他说……不要因为姓氏放弃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他,比我更明白你。”
她缓步走近,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瓶消毒水与绷带,半跪在他面前,替他清理肩上的血迹。
他看着她,眼神动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若是骗我,”她手势轻柔却坚定,“我可以再恨你一辈子。”
“那你还来救我?”
“因为——我不想再错一次。”
空气像凝固在那一刻。
他低声问:“如果我出得去,你可愿信我一次?”
她轻声:“一次。”
雨再落时,她搀着他从侧门撤离。外头灯光扑面,远处传来巡逻士兵脚步声。
他们相视一眼,迅速没入巷尾。
那一晚,她未问他接下去要去哪,他也未问她是否还回组织。
他们都知道,命运己将他们重新编入同一个句号之后,唯一能决定结局的,是此刻紧握的手。
那夜之后,上海的雨再没停过。
黄昏的老街,风铃不停轻响。
有人说那是老宅窗下的旧物,有人说那是命运最后的哨响。
而她知道,那是她心底尚未熄灭的火——
在国将不国的时代,在信与不信之间,她仍选择站在他身边。
哪怕明知前方是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