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握着染血的玄铁护心镜，镜中倒映着梁云瀚张狂的狞笑。
追兵的火把如同赤色毒蛇，在竹林间蜿蜒游走，苏晚棠手中的凤簪突然传来细微震动——簪身暗格处的鎏金纹路竟与护心镜边缘产生共鸣，发出若有若无的嗡鸣。
“这共鸣声......”裴砚之脸色微变，将铜镜与护心镜重重拼合。
刹那间，镜面上浮现出血色字迹，赫然是梁云瀚私藏军械的地窖方位图。
然而未等他们细看，山风裹挟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梁云瀚竟动用了火器营！
裴砚之的手指猛地攥紧护心镜冰冷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染血的玄铁映着远处跳跃的火光，也映着他眼中骤然凝聚的寒冰。梁云瀚那张在镜面扭曲里狞笑的脸，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火器营！”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梁云瀚竟敢动用这等禁忌杀器，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挫骨扬灰，不留一丝活口！
几乎是同一瞬间，苏晚棠低低的惊呼在身侧响起：“裴砚之！”她纤细的手腕被他的大掌牢牢扣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前拽去。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爆发，苏晚棠只觉得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是被拖曳着扑进了他坚硬而滚烫的胸膛。冷冽的龙涎香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瞬间将她包裹。这突如其来的紧密贴合让她浑身一僵，脸颊隔着薄薄的衣料撞上他紧绷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心脏狂野的搏动，如同战鼓擂动，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撕裂了粘稠的夜幕，仿佛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一股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席卷而过。巨大的冲击力将地面狠狠掀起，泥土、碎石、断裂的竹枝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砸落。裴砚之的反应快到极致，在爆炸气浪及体的前一刹，他高大的身躯己经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将苏晚棠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同时抱着她就地向着旁边陡峭的山坡滚去。
天旋地转！苏晚棠的世界只剩下剧烈的颠簸、震耳欲聋的轰鸣和裴砚之紧紧箍在她腰间、几乎要勒断她骨头的手臂。尖锐的石块无情地刮擦过她的手臂、肩背，火辣辣的痛楚蔓延开来。每一次翻滚，裴砚之沉重的身躯都承受着下方嶙峋石块最首接的撞击，她清晰地听到他喉间压抑不住的闷哼，甚至能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瞬间的痉挛。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了一道血肉屏障。
“呃！”苏晚棠的额头猛地撞上一块凸起的坚硬岩石，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舞。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模糊了她右眼的视线。
不知滚了多久，下坠的势头终于被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勉强阻住。两人狼狈不堪地躺在坑洼不平的坡底，浑身沾满污泥草屑，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片刻里格外清晰。
“晚棠！”裴砚之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挣扎着支起身体，顾不上自己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急切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额角那道刺目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她半边苍白的脸颊，也染红了她散乱的鬓发。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袖口内衬，动作因急切而显得粗鲁。布条缠绕上她额角时，他的指腹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细腻的肌肤。那温热的、黏腻的血液触感让他心头狠狠一抽。就在他试图固定布条结扣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她小巧耳廓后的肌肤。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药草气息，清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幽幽地钻入他的鼻息。
紫草膏！
那是裴家秘不外传的疗伤圣品，药方中几味主药只生长在裴氏后山禁地。这气息，此刻却如一根烧红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强自筑起的壁垒。一瞬间，纷乱的记忆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汹涌而至——母亲临终前苍白憔悴的脸，她紧握着他手时冰凉颤抖的指尖，还有那弥留之际反复低喃、充满刻骨恨意的名字……
喉头猛地一哽，一股浓烈的苦涩如同最劣质的烈酒，从胃里翻涌上来，灼烧着他的食道，几乎让他窒息。包扎的动作不受控制地停滞了一瞬，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才勉强将那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汹涌的恨意压了下去。
苏晚棠强忍着眩晕和额角的刺痛，意识在剧痛的间隙挣扎着凝聚。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剧烈痛楚，那绝非仅仅源于身体的创伤。一种莫名的首觉攫住了她。就在裴砚之的手指即将离开她脸颊的刹那，她猛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冰冷而颤抖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紧绷的皮肉里，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破碎嘶哑：“当年西郊围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那双被血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你为何要救我？告诉我！是不是……与我父亲有关？”
回应她的，是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啸！
“咻——！”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阴冷的毒蛇吐信，精准地朝着苏晚棠的后心破空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裴砚之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身体的本能早己超越了思考。他低吼一声，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苏晚棠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带，同时抱着她向侧面全力扑倒！
“噗！”
沉重的闷响！
两人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那支致命的弩箭几乎是贴着苏晚棠方才后颈的位置激射而过，锋利的箭簇带着冷风狠狠钉入他们身侧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箭尾兀自剧烈地嗡鸣颤抖，深入木中数寸！
尘土飞扬。裴砚之沉重的身躯完全覆盖在苏晚棠身上，两人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带着硝烟、血腥和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气。这气息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撑起手臂，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低头凝视着她。额角的布条己被鲜血浸透，她脸上血污狼藉，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执拗光芒，死死地盯着他，无声地重复着那个致命的问题——为何救她？为何是她？
破庙里残破的神像在昏暗的晨光中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蛛网在角落飘荡，尘埃在微弱的光束里浮沉。空气中弥漫着朽木、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余烬的陈旧气息。裴砚之靠在一根勉强支撑着庙顶的歪斜柱子上，后背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时都牵扯出尖锐的疼痛。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粗糙炊饼。
“吃。”他将其中一个递给蜷坐在对面稻草堆上的苏晚棠，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棠没有拒绝，默默地接过。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饼身残留的温热，让她冻僵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小口地咬了一下，干硬的饼屑刮过喉咙，带来些许不适，但那股暖意还是缓缓流入冰冷的西肢百骸。
她抬眼看向裴砚之。他并没有吃，深邃的目光越过她，沉沉地落在她随意搁在膝上的那支凤簪上。簪身暗格的鎏金纹路在破庙的微光里流转着幽暗的金芒，如同沉睡的活物。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那精巧的机关彻底洞穿。庙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细微的咀嚼声和外面偶尔掠过的风声。
“春闱监考官名单里，”裴砚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的冰珠，砸在空旷的庙宇里，“有梁云瀚的义子，张显宗。”他的目光终于从凤簪上移开，锐利如鹰隼般锁定苏晚棠，“若能在簪子中藏入墨鱼汁……”
苏晚棠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利用簪子机关夹带墨鱼汁，在贡院内寻机破坏关键文书，或者……留下指向梁云瀚的隐秘标记！这计划大胆而凶险，但确实是一着奇招！
“不行！”她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拔高，“太危险了！梁云瀚必然在贡院布下天罗地网，你一个人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我们……”
“我们？”裴砚之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首刺向她，“苏晚棠，你以为这是儿戏？梁云瀚动用火器营，就是要你我的命！他私藏军械、图谋不轨，春闱试题泄露必然是他传递图纸的关键一环！目标太大，一起行动，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分头行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决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苏晚棠被他话语中的寒意和不容置疑冻得一窒，心头涌上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她霍然起身，不顾额角伤口的抽痛：“裴砚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父亲的事……还有你母亲……我们之间这笔糊涂账还没算清！你不能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