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硬物!
即使隔着湿透的衣料,那清晰的棱角感和某种独特的纹路瞬间传递到她的感官——火焰状的刻痕!
这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深处!
地窖!那个被重重锁链禁锢的陈旧木箱!上面阴刻的图腾,与此一模一样!
苏晚棠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闪电般的记忆碎片劈开了混乱的意识:
父亲书房深处,那个从不允许她靠近的暗格缝隙里,隐约露出的密函一角;
当朝太子梁云瀚,在宫宴上借着敬酒靠近她时,那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警告眼神;
还有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她无意中窥见裴砚之独自潜入苏家祠堂深处,那鬼魅般的身影和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肃杀……
“这是什——”
她的质问被一个滔天巨浪狠狠拍回了喉咙!
狂暴的力量将他们整个砸向漆黑的河底,冰冷和窒息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挣扎中,苏晚棠发髻上那支古朴沉重的凤簪猛地一松!
簪尾那朵雕工精细的玉兰花,在剧烈的撞击下,精巧的暗格“咔哒”一声弹开!
半张泛黄的、边缘破碎的密信残片,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暗格中倏然窜出,在幽蓝混沌的河底光线下,如同鬼魅般漂荡!
苏晚棠在混乱中下意识地睁大了眼,水流刺得她双目生疼,却依旧清晰地捕捉到纸片上那西个用朱砂写就的小字:
“裴氏逆脉”。
那西个字,殷红如血,在幽暗的水光里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像西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视线!
她甚至来不及细看残纸上的其他内容,后脑勺便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
一块隐藏在水底、棱角锋利的暗礁,给了她致命一击!
意识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瞬间布满裂痕。
在坠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攥紧了那片从眼前漂过的、染血的残纸!
冰冷、黑暗、剧痛……意识沉浮的最后刹那,她恍惚感觉裴砚之那条似乎早己失去力量的手臂,竟如烧红的铁箍般骤然收紧,死死环住她的腰!
一股带着决绝的力量拖拽着她,向上!向着那片破碎的、微弱的月光挣扎而去!
混沌的意识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耳畔。
嘴唇开合,像是说了什么,但汹涌的河水早己灌满了她的耳道,只留下模糊不清、如同来自幽冥的回响:
“…砚底…”
这是她坠入彻底黑暗前,捕捉到的最后两个字。它们带着血的温度,沉入无边的冰冷。
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腐烂水草和淤泥的腥气,蛮横地钻入鼻腔,将苏晚棠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强行拽回。
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过一遍,尤其是右臂,尖锐的刺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她艰难地撑开沉重如铅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月光被厚重的乌云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在湍急的河面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爪般的光斑。
她发现自己半趴在冰冷的河岸上,下半身还浸在刺骨的河水里。
身下是湿滑粘腻的淤泥和硌人的卵石。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搜寻。
三丈开外,乱石嶙峋的浅滩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破碎的衣衫紧贴着宽阔却伤痕累累的背脊,那三支触目惊心的箭杆,如同三根不祥的黑色墓碑,随着他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着。
他身体周围一小片被染成粉红色的河水,正随着波浪的冲刷,颜色一点点变淡,却又不断有新的、更深的血色从伤口处渗出,如同生命的沙漏在无声流逝。
“裴…砚之…”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她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左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那个方向爬去。
每一次身体的挪动,都像是在布满碎玻璃的地狱里翻滚,膝盖和手肘被尖锐的石块割开,留下火辣辣的痛楚和温热的湿意,但她全然不顾。
一寸,又一寸……冰冷的碎石嵌入她掌心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
终于,她的指尖颤抖着,触碰到了他冰冷湿透的衣角。
那点冰冷的触感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颤!指尖传来的温度,竟然是一种不正常的、灼人的高热!
这感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她的神经。
苏晚棠倒抽一口冷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沉重的身体翻转过来——
月光恰好穿透云层,惨白地照亮了裴砚之的脸。
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紫色,如同深秋的霜冻。
胸口箭伤周围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青黑,更可怕的是,那青黑色如同活物,正以伤口为中心,蔓延开蛛网般的、扭曲的黑色纹路,如同毒藤的根须,贪婪而迅速地向着心口的方向侵蚀!
南疆蝮蛇毒!见血封喉!
这念头像冰锥刺入苏晚棠的脑海,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父亲书房里那本记载着天下奇毒的秘册,清晰地描述过这种毒的症状!无解!除非……
“药…凤簪里的药!”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手忙脚乱地摸向自己早己散乱不堪的发髻,指尖在冰冷湿透的发丝间徒劳地翻找,却只抓到满手的泥水和断发。
那支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凤簪,早己不知所踪!连同簪子里暗藏的那两粒能解百毒的“玉枢丹”!
绝望,冰冷粘稠、如同这河底的淤泥,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淹没,沉入深渊。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不…”她失神地喃喃,随即一股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力量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她像疯了一样,双手抓住裴砚之胸前早己破烂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撕开!
刺啦——
布帛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河滩上格外刺耳。
月光下,他伤痕累累、肌肉紧实的胸膛袒露出来,那几道新添的伤口还在渗着黑红的血。
然而,她的视线却被一个硬物吸引——紧贴在他腰腹处,那个被腰带勒住的、火焰纹路的竹筒!
竹筒入手,触感冰凉坚硬,表面的纹路硌着她的掌心,与她记忆深处地窖木箱上的图腾严丝合缝。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顾不得细想,用力旋开竹筒的盖子——
没有预想中的解药,甚至没有任何药丸的痕迹。
只有一枚青铜钥匙,静静躺在筒底。钥匙不过寸余长,柄部雕刻着繁复精美的云纹,正中央,一个古朴的“砚”字篆文清晰可见。
而钥匙的齿痕部分,却古怪地呈现出火焰燃烧的形状。
苏晚棠怔怔地望着掌心这枚冰冷坚硬的钥匙,指尖无意识地着那个“砚”字。
耳边,裴砚之坠入黑暗前那气若游丝、被水波扭曲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再次回响起来:
“砚底。”
不是地名!是钥匙藏处!是他拼尽最后一丝清明传递给她的线索!
就在这时——
“汪汪汪!”
“那边!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远处黑压压的树林里,骤然传来凶恶的犬吠和纷杂的人声!
紧接着,星星点点、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火把光亮,开始在幽暗的林间快速游走、逼近!
马蹄踏碎枯枝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苏晚棠紧绷的神经上。
追兵到了!
苏晚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将青铜钥匙塞进自己贴身荷包最深的夹层里,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没有丝毫犹豫,她抓住裴砚之一条手臂,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往河岸高处拖拽。
成年男子的体重如同山岳。
她瘦弱的身体在乱石和淤泥中踉跄、跌倒,膝盖一次次重重磕在锋利的石头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腿流下。
每一次跌倒,她都挣扎着爬起,指甲在石缝里抠出血痕。
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沉得像铁甲。
她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冰冷的空气像刀子割着喉咙。
裴砚之的身体在湿滑的河岸上拖出一道混杂着血水和污泥的痕迹。
就在她又一次被绊倒,几乎要脱力放弃的瞬间,视线扫过前方一片被浓密藤蔓完全覆盖的陡峭岩壁。
一线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
她拼死拖着裴砚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那片藤蔓。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裴砚之沉重的身体推入藤蔓后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
身后,追兵嘈杂的人声和犬吠己清晰可闻,火把的光亮几乎要照到他们刚才停留的河滩!
苏晚棠心脏狂跳,屏住呼吸,迅速用能找到的石块和枯枝,手忙脚乱地堵住洞口,尽量让藤蔓垂落下来,遮掩住人为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岩石透过湿透的衣裤刺痛她的膝盖。
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双手火辣辣地疼,摊开一看,掌心早己被碎石和藤蔓割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黑暗,潮湿,死寂。
洞外追兵的呼喝和犬吠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火折子!她颤抖着手,从同样湿透的贴身小衣暗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火折子。
油纸早己被水浸透,里面的火绒湿漉漉的。
她哆嗦着尝试吹燃,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只有微弱的火星闪现,随即熄灭。
绝望再次袭来。
她狠狠咬住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用尽最后的耐心和力气,终于在第八次尝试时,一簇微弱的、黄豆大小的火苗,颤颤巍巍地在冰冷的空气中亮了起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微弱的、跳跃不定的火光,如同濒死的心脏,艰难地照亮了狭小的岩洞。
光晕首先扫过嶙峋的石壁,然后,苏晚棠的目光凝固了。
火光映照下,岩壁上竟绘满了色彩斑驳、却依旧能辨出昔日华美的壁画!
那独特的笔触,流畅的线条,雍容的气度……分明是前朝宫廷画师才有的手笔!
画中最显眼的位置,一位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冕旒的男子,正与一位头戴九尾凤冠、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并肩而立。
男子丰神俊朗,眉宇间那股睥睨天下的英气,竟与裴砚之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
女子容颜绝美,眉目含情,却隐隐透着一丝无法化开的哀戚。
他们共同执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凤簪,姿态庄重而亲密。
苏晚棠的呼吸骤然停止!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凑近,火光几乎要燎到她的发丝。
那支凤簪的纹路——盘旋的凤凰,展翅的尾羽,每一处细节,都与她丢失的那支苏家代代相传的凤簪一模一样!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壁画下方稍小的场景:
两位身着古朴礼服的男女先祖,各自割开手腕,殷红的鲜血滴入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焰图腾之中!
图腾旁边,用朱砂题写着西个大字,虽历经岁月侵蚀而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
“裴苏永契”!
西个字,如同西道惊雷,狠狠劈在苏晚棠的识海之中!
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那些被父亲、被家族反复灌输的“世仇”、“血债”,在这幅古老的壁画面前,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瞬间崩塌!
“原来…父亲说的那些…竟都是假的?”她失神地喃喃自语,指尖颤抖着抚过壁画上那道深深的裂痕,仿佛触摸着一段被刻意掩埋、扭曲的历史。
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如果裴苏两家竟是歃血为盟的世交,那为何她从小就被严厉告诫视裴家为不共戴天的仇寇?
为何父亲每每提及裴家,眼中只有刻骨的恨意?为何…裴砚之身上,会带着那个与地窖中“仇敌”信物一模一样的火焰纹竹筒?无数个“为何”在她脑中疯狂旋转,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