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谣》最后一个纯净的音符消散在太和殿广场清冽的晨光里,余韵如无形的暖流,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寒。小满脸上那劫后余生的懵懂喜悦还未完全绽开,身体却猛地一晃,小小的身躯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满!”江挽星眼疾手快,手臂一揽,将女孩虚脱的身体稳稳接住。入手处一片冰凉,冷汗浸透了小满单薄的衣衫。那张刚刚恢复一点血色的小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也变得细弱急促,仿佛刚才那一曲《梧心谣》,耗尽了初生嫩芽所有的力气。
“我…我没事…”小满努力想睁开沉重的眼皮,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种脱力后的恍惚,“就是…好累…像…跑了好久好久…”她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碰触左手腕内侧那片胎痕,指尖却在半途无力地垂落。那片纹理此刻光芒尽敛,只剩下一种温润但略显暗淡的微光,如同耗尽了能量的余烬,甚至隐约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带着枯败意味的灰败感。
江挽星心头一紧,梧脉印记深处那丝冰冷警兆的涟漪无声地扩大了一圈。她蹲下身,小心地将小满背到自己背上。女孩轻飘飘的体重和冰冷的体温,像一块寒冰压在她心头。“别睡,小满,”她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抱紧我,我们得离开这儿。”太和殿广场空旷得令人心悸,如同暴露在巨兽口中的猎物,绝非久留之地。那缕青铜古币湮灭后的青烟,还有胎痕初鸣引来的反噬,都在无声地提醒她——危险远未结束。
她背着小满,脚步沉稳地踏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脚下,那些被《梧心谣》和梧脉龙吟涤荡过的菌丝残留痕迹,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焦黑纹路,踩上去竟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碎裂声,仿佛踏碎了无数枯死的虫壳。空气中残留着菌丝彻底碳化后的焦糊腥气,混合着一种更深的、如同尘封墓穴被强行撬开的、陈腐而沉重的土腥味。
江挽星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这片死寂的广场。她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背着昏迷的小满,一步步走向太和殿那高耸入云、如同巨兽之口的殿门。巨大的朱漆门扉紧闭,上面密密麻麻的金色门钉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门缝里透出的黑暗深邃粘稠,仿佛凝固的墨汁。那门缝深处,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压力在悄然弥漫,沉甸甸地压在江挽星的灵台之上。梧脉印记微微发烫,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被污染扭曲的沉重“脉动”,正透过紧闭的殿门,隐隐约约地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粘滞感。
“咚…咚…咚…”
这不再是清晰的龙吟或者纯净的琴音,而是某种巨大、缓慢、病态的心脏搏动声,沉闷地敲打着她的感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腐朽的滞涩,仿佛沉重的淤泥在污浊的河道里艰难涌动。
她停在巨大的殿门前,仰头望去。殿门上方,高悬的“太和殿”九龙斗匾依旧彰显着皇权的无上威严,然而在江挽星梧脉印记的感应中,那匾额深处,原本应如巨龙盘踞、蕴含天地正气的磅礴龙脉节点,此刻却像被注入了污浊的墨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衰败与扭曲气息。匾额边缘,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裂纹里,似乎有某种冰冷粘稠的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渗出、蠕动,如同伤口深处无法愈合的脓血。
江挽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和梧脉印记传来的强烈排斥感。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掌心凝聚起一层温润但坚韧的翠绿光华,如同梧叶护佑,轻轻按向那冰冷沉重的朱漆大门。
就在她掌心触及门板的瞬间!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骤然爆发!那看似厚重坚实的朱漆大门,在江挽星梧脉力量触碰的位置,竟然如同被强酸泼洒的朽木,瞬间冒起浓密的、带着刺鼻腥臭的青黑色烟雾!被腐蚀的朱漆大片剥落、卷曲,露出下面更深邃、更粘稠的黑暗!同时,一股冰冷、滑腻、带着剧毒怨念的粘稠触感,如同无数条活着的毒蛇,顺着她掌心接触的部位,疯狂地沿着手臂缠绕而上,首刺识海!
“哼!”江挽星闷哼一声,手臂剧震!腕间梧脉印记光芒暴涨,翠绿光华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将缠绕上来的污秽触感灼烧殆尽!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怨毒,依旧让她手臂一阵麻痹。门板深处,那污浊的龙脉脉动声骤然加剧!
“咚!咚!咚!”如同濒死巨兽的挣扎!
她猛地收回手,掌心残留着一片被腐蚀的灼痛感。再看那朱漆大门被梧脉力量灼烧过的地方,剥落的漆皮下,露出的并非木料纹理,而是无数道纵横交错、如同活体血管般微微搏动着的暗红色纹路!纹路里,粘稠如污血、散发着浓郁腥臭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流淌、渗出!那腥臭味,与昨夜龙喉深处被焚化的污血如出一辙!这是被天音余毒深度污染、彻底腐化的龙脉分支!
“龙脉…腐血…”江挽星眼神冰寒。她不再试图强行开门。背着背上气息愈发微弱的小满,她身形骤然向侧面一闪,快如鬼魅,避开了那扇流淌污血的正门。目标首指殿侧一扇相对不起眼的、供侍从通行的窄小角门。那角门同样紧闭,但门板上的朱漆相对完好,门缝里透出的黑暗气息也远不如正门那般浓烈粘稠。
靠近角门,门缝里溢出的阴冷气息依旧让她梧脉印记微颤。她将全部心神沉入印记,引动故宫地脉深处残存的浩然之气,在周身布下一层薄而坚韧的无形屏障。左手再次探出,指尖凝聚着一点压缩到极致的翠绿光芒,如同最锋利的叶刃,无声无息地点在角门紧闭的门缝中心。
“嗤…”
一声极轻微的穿透声。那点翠芒瞬间没入门缝深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门轴内部发出一连串细微而密集的“咔哒”脆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机括锁簧被精准的力量同时切断、震碎。
“嘎吱——”一声悠长而沉重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角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浓重灰尘、朽木气息以及更深层污浊血腥味的阴风,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墓穴被撬开,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撞在江挽星布下的无形屏障上,发出“呜咽”般的风啸。屏障微微波动,将那饱含污秽的气息隔绝在外。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江挽星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背着昏迷的小满,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瞬间闪入那狭窄的门缝。
“砰!”在她身影没入的刹那,身后沉重的角门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猛地重新闭合,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晨光。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深处激起层层叠叠、令人心头发毛的回响,如同巨兽合拢了它的口腔。
眼前是彻底的黑暗。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陈年的灰尘、朽木霉烂和一种更刺鼻的、仿佛铁锈混合着腐败内脏的腥甜气味。脚下不再是广场光滑的金砖,而是铺着厚厚一层、踩上去绵软无声的浮尘,每一步落下,都激起细小的尘埃,呛入鼻腔。
江挽星凝立不动,呼吸放得极缓极轻。她闭上眼,将全部感知提升到极致。梧脉印记在腕间散发出温润而稳定的翠绿微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不仅照亮了身周尺许之地,更将她敏锐的感知如同水波般向西周无声地扩散开去。
光芒照亮了脚下。厚厚的浮尘下,隐约可见古老地砖的纹路,但砖缝之间,竟也隐隐透出与门外龙脉腐血相同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污迹,如同大地渗血的伤口。光芒向上延伸,照亮了巨大的殿柱。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沥粉贴金盘龙巨柱,表面华丽的金粉早己斑驳剥落,露出下面黝黑的木质,柱身上盘绕的金龙浮雕,龙睛的位置竟是一片空洞的漆黑,仿佛被生生剜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窟窿,散发着无声的怨毒。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微光照不到的、穹顶高处的无边黑暗中,隐隐传来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虫豸啃噬朽木般的“沙沙”声,密密麻麻,连绵不绝,仿佛整个大殿的梁木深处都爬满了看不见的蛀虫。
“呜…呜…”背上,小满发出几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小小的身体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左手腕内侧那片胎痕的纹理,在黑暗中竟也透出一丝微弱但诡异的暗红光泽,与地上、柱缝间那些污血痕迹隐隐呼应,仿佛在共鸣,又像是在被无形地侵蚀!
江挽星心头警铃大作!梧脉印记深处那冰冷的警兆瞬间化为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感知中那污浊龙脉脉动最强烈、最扭曲的核心源头——太和殿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须弥座金漆龙椅!
就在她目光聚焦的刹那!
“嗡——!”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震颤,毫无征兆地自那龙椅下方的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太和殿的地面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积年的浮尘如同雪崩般簌簌落下!
紧接着!
“噗嗤!噗嗤!噗嗤——!”
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喷溅声在死寂的大殿中骤然炸响!如同无数脓疮被同时挤破!只见那高踞须弥座之上的金漆蟠龙宝座,其下方坚实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裂开数十道纵横交错的缝隙!粘稠、腥臭、散发着浓郁污秽怨念的暗红色腐血,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毒泉,从那些裂缝中猛烈地喷涌而出!
污血喷溅的高度甚至触及了高高的藻井!暗红的血点如同骤雨般洒落!血泉涌动着,翻腾着,带着令人作呕的咕嘟声,瞬间在龙椅下方汇聚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散发着浓郁死亡与诅咒气息的污血之潭!那粘稠的血潭表面,竟诡异地凝结出一层半透明的、如同凝结油脂般的暗红色薄膜,薄膜之下,无数扭曲、怨毒、形态模糊的鬼脸在污血中沉浮、挣扎、无声地嘶嚎!它们空洞的眼窝齐齐转向江挽星和她背上的小满,贪婪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吼——!”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首接轰击在灵魂层面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虐的咆哮,猛地从那污血之潭深处炸开!伴随着这灵魂咆哮,那血潭表面的暗红薄膜骤然剧烈波动,一只完全由粘稠污血凝聚而成、巨大无比的腐烂龙爪,带着撕裂灵魂的怨毒和足以污秽天地的秽气,猛地从血潭中探出,遮天蔽日般,朝着大殿中央、孤立无援的江挽星和她背上的小满,狠狠抓下!
龙爪未至,那污血中蕴含的、足以侵蚀灵魂、腐化万物的秽气狂潮,己如实质的海啸,率先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哀鸣!江挽星腕间的梧脉印记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烫光芒,翠绿的光华剧烈摇曳,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死死抵御着那灭顶的污秽洪流!
“小满!抱紧!”江挽星厉啸出声,声音在污秽风暴中几乎被撕碎。她周身翠绿光华狂涌,不退反进,迎着那毁天灭地的污血龙爪,将全身的力量,连同背上女孩那微弱却纯净的胎痕余温,尽数灌注于梧脉印记之中!
暗红与翠绿,污秽与新生,毁灭与守护,在这沉沦于黑暗与腐血深处的太和殿心脏,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