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影在深夜忍痛翻找藏书楼残页,终于发现“鹧鸪”二字下的暗紫火漆印痕。
她冒险用临摹药方的雪浪宣拓印线索时,夜枭惊鸣撕碎残页。
萧玦破门而入扼住她染血的手腕:“本王的金丝雀,在啄食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抽走宣纸冷笑:“这字迹……果然是你。”
当药方覆上残页笔迹重合时,她在他耳边轻笑:“王爷既疑我是苏先生细作……”
“何不亲自验验这字迹里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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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白日里喧嚣的王府沉入酣眠,唯有巡夜侍卫的梆子声在远处院墙外单调地回荡,空洞的回音撞在厚重的朱漆高墙上,碎成一片,更衬得这偏殿死寂如墓。
沈疏影在墨汁般的黑暗里睁开眼。
白日被强行灌下的汤药,带着霸道的药力,如同冰封的洪流,暂时压下了高烧的燎原之火,却也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昏沉的麻痹感。
左臂被短弩撕裂的伤口和额角撞在书案上的淤青,被药力钝化,只留下沉重而绵长的钝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昨日的屈辱与绝望。
然而,身体被药力禁锢,灵魂深处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在绝望的灰烬里烧得更加幽冷、更加炽烈。
沈家祠堂冲天的火光,母亲将她塞入密道时染血的双手,族人濒死的哀嚎……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麻木的神经。
“鹧鸪”!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磷火,在她混沌的意识里幽幽燃烧。
藏书楼里那几页被萧玦踏碎的残页,那模糊却足以致命的线索……绝不能就此湮灭!
那是沈家满门血案唯一的引线,是悬在她身后深渊之上的唯一藤蔓。
一股近乎偏执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药力的麻痹。
她需要再看一眼!哪怕只是残骸!
需要确认那“鹧鸪”二字之下,是否还藏着其他蛛丝马迹!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殿外只有风声掠过檐角,发出细微的呜咽。
隔壁书房的方向,一片死寂。
那份通过体内“同命蛊”微弱传递过来的、属于萧玦的沉凝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如同深海底层缓慢的洋流,几近于无。
就是此刻!
沈疏影极其缓慢地、如同最谨慎的壁虎,挪动身体。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钝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咬紧牙关,将痛哼死死咽下。脚踝上的银铃因她的动作发出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叮铃”声,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擂鼓般敲在她的心上。
她几乎能想象那细微的金属震颤如何在空旷的殿宇里扩散,如何钻入隔壁那个男人野兽般敏锐的耳中。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终于坐起身,赤足踩在冰冷光滑的墨玉地砖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冻得她脚趾瞬间蜷缩。
她顾不得这些,目光如炬,借着窗外透入的稀薄月光,在昏暗的殿内急切扫视。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那张紫檀木矮几上。
矮几一角,随意堆放着几页医女留下的、她前几日被指派整理旧书时,因心绪郁结难舒而随手临摹的药方——几张前朝药王孙思邈《千金方》上的残句,字迹清瘦孤峭,力透纸背。
她的心猛地一跳!
就是它!
白日里被萧玦拈在手中、成为刺穿她身份疑云利刃的那张临摹药方!
凌风将她带回偏殿时,似乎连同那些残页的碎屑……也一并扫入了这堆废弃的纸稿之中?
希望如同毒刺,扎进麻木的心脏。
她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扑到矮几旁!
不顾左臂伤口撕裂的剧痛,双手颤抖着,近乎疯狂地在那堆散乱的纸张中翻找!
冰冷的墨玉地面冻得她脚趾麻木,她却浑然不觉。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翻动都牵扯着左臂的伤,粘稠的温热感透过纱布渗出,血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
找到了!
几张被撕扯得更加破碎、边缘卷曲、沾满灰尘和……暗褐色干涸血渍的纸片,混杂在临摹的药方之下!
正是藏书楼里那几页承载着“鹧鸪”线索的残骸!
沈疏影的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染血的碎纸拼凑在一起,如同在拼合自己破碎的过往和仅存的希望。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象征死亡的暗褐,微微颤抖。
残破的纸页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垂死的蝶翼。她颤抖的手指抚过上面模糊的墨迹:
“……腊月廿三……沈府夜宴……”
“……子时……禁军围府……火光冲天……”
“……罪证……通敌密信……自书房暗格……起获……”
“……署名……鹧……鸪……”
“鹧鸪”二字依旧刺目!
但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就在这模糊的“鸪”字下方,一片被撕裂的边缘,透过纸张背面,在稀薄的月光映照下,竟隐约透出小半个……奇异的印痕!
那印痕极小,颜色是深沉的暗紫色,形状模糊残缺,像是某种特殊火漆被用力按压后留下的印记一角!
印痕边缘线条古拙,似乎勾勒着某种禽鸟的羽翼轮廓!一种阴冷而隐秘的气息,透过纸背渗透出来。
这是什么?!
沈府旧档里从未见过!
是当年构陷者留下的印记?还是……“鹧鸪”身份的某种标识?!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沈疏影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指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捏不住那脆弱的纸片!
这印痕,是比文字更首接的线索!是铁证!
必须记下来!必须拓下来!刻进脑子里!
她猛地抓起矮几上那张自己临摹的药方——那张力透纸背、锋芒暗藏、被萧玦疑为苏先生手笔的雪浪宣!
她将染血的残页碎片小心翼翼地覆在雪浪宣上,让那印痕模糊的位置恰好对着宣纸空白处。
冰冷的纸片贴着温热的指尖,传递着死亡的余烬。
没有墨!她目光急扫,落在矮几角落那方小小的石砚上。
砚池里残留着些许干涸的墨渣。
她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沾了唾沫,用力去抠那坚硬的墨渣!
指尖被粗糙的石砚边缘磨破也浑然不觉!
细小的刺痛传来,殷红的血珠沁出,混入唾沫和墨渣,变成一种污浊的暗红。
终于抠下一点微湿的墨屑!
她将那点混着血丝的珍贵墨屑涂抹在指尖,屏住呼吸,凝聚起全身所有的意志和残存的力量。
指尖带着微颤,却异常坚定地,沿着覆在下面的残页碎片边缘,特别是那模糊的暗紫印痕轮廓,在雪浪宣上飞快地勾勒、描摹!
她的动作很轻,很急。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如同无声的泪。
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血,粘稠的温热感透过纱布传来,血腥味似乎浓重了一丝。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隔壁书房里,那份属于萧玦的、沉睡中的沉凝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像深潭水面被投入了一粒微尘!
快!再快一点!心脏在喉咙口狂跳!
指尖下的笔锋走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凌厉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在雪浪宣上留下深重而急促的刻痕。
她描摹着残页上关于沈府惨案的只言片语,更专注地复刻着那半个模糊的暗紫印痕轮廓!
那残缺的禽鸟羽翼,在她染血的指尖下逐渐显露出狰狞而神秘的雏形!
每画一笔,沈家祠堂的火焰就在她眼前灼烧一次。
窗外,一阵夜风骤然猛烈刮过,卷起庭院中的枯叶,噼啪作响地拍打着窗棂。
几竿疏竹在月光下疯狂摇曳,投在薄薄窗纸上的影子如同无数鬼魅之手,狂乱地抓挠舞动。
就在这风声乍起、竹影乱舞的瞬间——
“嘎——!”
一声凄厉尖锐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夜枭嘶鸣,毫无预兆地在王府上空炸响!
那声音充满了不祥的穿透力,如同鬼爪般狠狠撕裂了夜的宁静!
沈疏影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尖鸣惊得浑身剧震!
心脏骤然缩紧!指尖猛地一滑,力道失控!
“嗤啦——!”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她覆盖在雪浪宣上的那片染血的残页碎片,因她指尖失控的力道而被生生撕裂!
本就脆弱如蝉翼的纸片,瞬间化为齑粉,如同被碾碎的枯骨,从她指缝间簌簌飘落!
“不!” 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惊呼几乎要冲破喉咙!
沈疏影死死捂住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心脏因这功亏一篑的打击而瞬间沉入冰窟,西肢百骸一片彻骨冰寒!
她看着雪浪宣上那描摹了大半、却因最后失控的一笔而显得残缺扭曲的暗紫印痕轮廓,眼中瞬间涌上浓重的绝望和狰狞的血丝!
完了!唯一首接的物证……毁了!
殿门轰然洞开!
不是风声,不是幻觉。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庭院里枯叶尘土的气息,狂涌而入!
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修罗,堵在了门口。
殿内昏黄的烛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卷得疯狂摇曳,将他高大的影子拉长、扭曲,沉沉地压向僵在矮几旁的沈疏影。
萧玦。
他并非自回廊而来,而是首接破开了那扇隔绝两殿的门!
玄色锦袍的衣摆还在夜风中翻涌,如同蓄势待发的猛禽之翼。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刚从寝榻起身的、带着暖意余温的危险气息。
但那双眼睛,却比万载寒冰更冷,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里燃起的两点幽火。
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透昏暗摇曳的光线,锁定了矮几旁那个单薄、僵硬、指尖还沾着墨与血的女子。
他一步步走进来,步履无声,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步都踩在沈疏影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殿内死寂,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爆响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本王的金丝雀,” 萧玦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醒的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冰冷地砸在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深更半夜,不好生将养着,倒是在这昏暗角落里,啄食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彻底将她笼罩。
阴影投下,遮住了矮几上那一片狼藉。沈疏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着寝殿温暖的余韵,却让她从骨缝里渗出寒意。
她下意识地,用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挡住身后矮几上那张关键的雪浪宣,手指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萧玦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缓缓扫过她惨白惊惶的脸,扫过她微微颤抖、沾着墨迹与血污的指尖,最终,落在了她身后矮几那片被烛光映照的混乱上。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弄和掌控生死的漠然。
毫无预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探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扼住了沈疏影的左手腕!
“呃!” 剧痛瞬间从左臂撕裂的伤口处炸开,沿着神经窜遍全身,沈疏影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几乎撞进萧玦怀里。
那滚烫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让她头皮发麻。
萧玦的手如同铁钳,冰冷坚硬,毫不留情地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指腹正正压在她刚刚被石砚磨破的伤口上。
刺痛尖锐。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那只染着墨血的手从矮几上扯开,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酷。
沈疏影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被迫仰起头,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翻涌着审视、愠怒,以及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更深沉的暗流。
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