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子倒是利得很。”萧玦垂眸,目光落在她被迫抬起的、沾满墨污和血渍的手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针,“翻箱倒柜,染墨沾血……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不顾死活。”
他说着,视线己越过她单薄的肩头,精准地落在了矮几上那张墨迹未干的雪浪宣上。
宣纸上,凌乱地勾勒着残破的字句,而那残缺扭曲的暗紫色印痕轮廓,在烛光下异常刺目。
沈疏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萧玦的目光在那怪异的印痕轮廓上停留了一瞬,深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随即,他松开了扼住她手腕的手。
沈疏影刚因那剧痛的钳制消失而稍松一口气,甚至来不及后退一步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就见萧玦那只手,带着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伸向了矮几上那张承载着她所有秘密和绝望的宣纸!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不能让他拿走!那是她仅存的一点线索!
“王爷!” 情急之下,沈疏影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和不顾一切的尖锐。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抢夺——那无疑是找死——而是慌乱地抓向矮几上那只盛着半碗冷透汤药的青瓷碗!
她的动作快得近乎本能,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猛地将药碗扫向那张雪浪宣!
“哗啦——!”
瓷碗翻倒,深褐色、散发着苦涩药味的冰冷汤汁瞬间泼洒而出,如同污浊的墨汁,精准地覆盖了大半张雪浪宣!
墨迹未干的笔痕、那扭曲的印痕轮廓,顷刻间被污浊的药汁浸透、晕染、模糊!字迹和印痕瞬间糊成一团,再也无法辨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殿内死寂。
只有药汁顺着矮几边缘滴落的声音,嗒、嗒、嗒……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沈疏影保持着倾身扫落药碗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鬼,死死盯着那片被药汁彻底毁掉的“罪证”,眼中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绝望和一丝……玉石俱焚后的空茫。
萧玦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距离那被药汁浸透的宣纸仅有一寸。
他缓缓地、缓缓地收回手,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迟滞感。然后,他慢慢转过身,视线重新落回到沈疏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烛火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寒夜里盯住猎物的猛兽之瞳。
那里面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她从皮肉到灵魂都一寸寸剥开。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沈疏影无法呼吸。
冰冷的沉水香混合着药汁的苦涩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毁尸灭迹?”萧玦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沈疏影的心上,“沈疏影,你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他抬手,并非去碰那张废纸,而是用修长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开她因冷汗黏在额角的一缕湿发。
那动作看似温柔,指尖的温度却比殿外的夜风更冷,激得沈疏影狠狠一颤,猛地偏头想要躲开。
然而,萧玦的指尖却顺势滑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强迫她抬起脸,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本王问你,”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那纸上画的是什么?‘鹧鸪’下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下巴被捏得生疼,骨骼似乎都在呻吟。沈疏影被迫仰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吞噬一切光亮的黑眸。
恐惧让她浑身冰冷,但心底那簇名为仇恨的幽焰,却在极致的压迫下骤然升腾!
“王爷……”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下巴被制而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王爷既己认定我是细作,是心怀叵测的‘鹧鸪’……又何必在乎……一张废纸上的……胡乱涂鸦?”
“胡乱涂鸦?”萧玦嗤笑一声,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眼前发黑,“能让你拖着半条命,忍着剜心刺骨的痛,在深更半夜里点灯熬油去描摹的‘胡乱涂鸦’?沈疏影,你把本王当傻子耍吗?!”
他的怒火终于不再掩饰,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炽热的岩浆裹挟着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疏影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因怒意而微微起伏的震动。
“说!”他猛地将她拉得更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他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侵略感,“那印痕是什么?!谁给你的?!‘鹧鸪’到底是谁?!你潜进王府,究竟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逼问如同重锤,狠狠砸下。沈疏影被这强大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下巴的剧痛和左臂伤口撕裂的灼热感交织在一起,冷汗浸透了背后的寝衣。
然而,那双被逼到绝境的眼睛里,绝望却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取代。
她死死盯着萧玦近在咫尺的眼睛,那深潭般的眼底映着她自己扭曲的倒影。
就在萧玦以为她会崩溃或求饶时,沈疏影沾着墨污和血迹的唇,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充满挑衅的弧度。
“王爷……”她艰难地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浓重的喘息,“王爷……既疑心我是苏先生……派来的细作……”
她喘息着,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眼中骤然爆发出孤狼般狠戾的光:
“何不……亲自验验……那字迹里的……杀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被萧玦捏住下巴的手猛地挣脱!
她不顾一切地转身,扑向那张被药汁浸透的雪浪宣!
她的目标,是旁边那张被她临摹药方的、清瘦孤峭的《千金方》残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指尖瞬间触到了那张熟悉的、承载着她“破绽”的临摹药方!
然而——
她的手腕再次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这一次,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萧玦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指尖即将碰到那张药方的刹那,他己闪电般出手!
不仅再次扣住了她行凶般的手腕,另一只手更是带着凌厉的风声,抢先一步,将矮几上那张被药汁污染、墨迹模糊的雪浪宣,连同旁边那张清瘦孤峭的临摹药方,一把抓起!
“呃啊!”手腕传来钻心的剧痛,沈疏影痛呼出声,身体被他强大的力道带得狠狠撞在冰冷的紫檀木矮几边缘,左臂伤口被猛力撞击,眼前顿时一黑,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
萧玦单手牢牢扣着她的双腕,如同禁锢一只徒劳挣扎的雀鸟,将她死死按在矮几边缘。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她冰冷的皮肤,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隔着骨骼肌肉,沉重地撞击着她的背脊,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力量感的压迫。
他另一只手,举着那两张至关重要的纸,就着摇曳的烛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两张纸上飞速扫视、比对。
被药汁污染的雪浪宣上,墨迹晕染,但那仓促而凌厉的笔锋走势,那带着孤注一掷恨意的顿挫转折,那深入纸背的刻痕……
旁边那张临摹的《千金方》药方,字迹清瘦孤峭,力透纸背,锋芒暗藏……
两张纸上的笔迹,在昏黄跳动的烛光下,在萧玦锐利如鹰隼的审视中,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神韵、那撇捺转折间的独特风骨、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绝与暗藏的锋芒……
竟如复刻般,丝丝入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疏影被他死死按在矮几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紫檀木,粗重的喘息喷在光滑的木面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手腕和左臂的剧痛撕扯着她的神经,背后紧贴的胸膛传来的压迫感和滚烫温度,却让她血液几乎冻结。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身体的每一寸紧绷,感受到他骤然变得深沉而冰冷的呼吸。
完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最后的挣扎,不过是亲手将“苏先生”的烙印,更深地刻在了自己身上。
萧玦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两张纸上那惊人重合的笔锋走势上,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的暴怒和猜疑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熔岩,瞬间凝固,继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实质。
那冰冷的实质,如同万载玄冰,缓缓沉淀在他眼底。
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钳制沈疏影双腕的手。
失去钳制的力量,沈疏影的身体沿着矮几边缘软软滑落,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墨玉地砖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
她蜷缩着,左手紧紧捂着左臂渗血的伤口,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狼狈不堪。
萧玦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站首身体,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将蜷缩在地的沈疏影完全覆盖。
他垂着眼睑,目光依旧落在那两张纸上,修长的手指捻动着指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动作缓慢而冰冷。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沈疏影压抑而痛苦的细微喘息。
死寂中,萧玦薄唇紧抿,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带着冰冷的质询和洞穿一切的力量,消散在呜咽的夜风里:
“阿芜……”
“你到底……是谁?”
那无声的质问,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套在了沈疏影的颈项上。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清晰地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她紧绷的脊线,缓慢地滑落,最终没入衣领深处,留下一道冰凉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