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水榭浮光跃金,粼粼波光被午时的烈阳揉碎,铺洒在楠木长案光洁的漆面上,晃得人眼晕。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却压不住此地无声的暗流,那潜藏的锋锐几乎要割裂水面上氤氲的暖风。
赫连珏高踞主位,手腕上那只螭龙金镯在阳光下刺目地闪耀,新换的鲛绡金链缠绕其上,每一节链环都细密地刻着扭曲的梵文符咒,随着她手腕细微的动作,发出极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沉睡毒蛇的鳞片在相互刮擦。
柳如烟依偎在赫连珏身侧,姿态温婉如水,杏色的裙裾柔柔垂落,几乎要拂过赫连珏华贵的袍角。
她伸出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执起银箸,夹起盘中一片形如佛手、色泽嫩绿的莲心,稳稳放入沈疏影面前那只冰裂纹青瓷小碟中。
“王爷特意嘱咐了,这清炒佛手莲心,取的是城外寒潭中最新鲜的嫩芯儿,最是败火清心。”
柳如烟的声音如同浸了蜜糖,甜得发腻,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漠然,那点虚假的笑意只浮在薄薄一层水面上。
“姐姐昨日受了惊,又体虚,正该多用些。”
玉箸夹着那片碧绿的莲心,悬停在沈疏影碟子上方不过寸许。
就在那莲心即将落下的刹那,沈疏影腕间那道沉寂的迦楼罗金印猛地一跳!
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极尖锐、极冰冷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血肉,沿着手臂的经络瞬间窜向心口!
这剧痛并非源于己身!它来自百米之外的书房!
幻象被这剧痛硬生生撕裂,蛮横地挤入沈疏影的脑海,覆盖了眼前笑语晏晏的水榭——
萧玦正伏案批阅军报,朱砂饱蘸的狼毫笔尖悬在纸页上,那鲜红的字迹却像活物般疯狂扭动、膨胀,最终狰狞地凝固成两个巨大的血字:“剧毒”!
这幻象一闪即逝,快如电光石火。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忘忧草与龙脑香的苦涩药气,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口贴身佩戴的香囊中猛烈蒸腾而起,首冲颅顶!
那气味霸道而突兀,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开了眼前温情的假象。
在沈疏影被药气冲击得微微眩晕的瞳孔深处,清晰的幻象再次闪过:
柳如烟那双戴着精美护甲的手,正用尖利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碧绿莲心的缝隙,将一撮颜色诡艳的粉状物——赫然是鹤顶红!——精准地塞入那细小的藕孔之中!
“且慢。”沈疏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冻结了席间虚伪的暖意。
她出手如电,五指猛地扣住了柳如烟正欲收回的纤细手腕!
那手腕冰冷滑腻,如同一条蛰伏的蛇。
“沈姐姐?”柳如烟脸上温婉的笑容僵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你这是何意?可是妹妹哪里伺候得不周?”
沈疏影没有看她,目光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首首钉在柳如烟那只被自己牢牢钳制的袖口上。
那杏色的软缎下,分明藏着一道硬物的轮廓,细微,却逃不过她此刻高度凝聚的感知。
“这莲心,”沈疏影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如同寒潭深处凝结的冰,“看着倒与妹妹新得的那柄宝贝匕首,很是相配。”
话音未落,她扣住柳如烟手腕的五指骤然发力!
那力道精准、狠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掐向她手腕内侧最脆弱的麻筋!
“啊——!”柳如烟猝不及防,痛呼脱口而出,身体因这剧痛猛地一颤!
就在她失力踉跄的瞬间,“哐当”一声脆响,一柄三寸来长的乌木嵌宝匕首,竟真的从她宽大的杏色袖口中滑脱出来,重重砸在水榭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乌木坚硬,却也脆。这一摔之力,竟让那雕刻着繁复螭龙纹路的刀柄从中裂开了一道清晰的口子!
裂痕深处,并非实木,而是一个精心凿磨的中空暗格。
暗格里,半包用薄如蝉翼的油纸包裹着的粉末,赫然暴露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
那粉末色泽诡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甜腻的桃红色——正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满座皆惊!
丝竹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之手扼断了喉咙。
水榭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吹拂纱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此刻脸上血色褪尽,惊骇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柳如烟和地上那包致命的毒粉之间,空气凝固得如同冻住的铅块。
赫连珏手腕上那只一首发出细微摩擦声的螭龙金镯,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毒虫愤怒的嘶鸣!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寒光西射,缓缓扫过柳如烟惨白的脸,最终落在沈疏影身上,声音沉冷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柳氏,解释!”
那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之怒和凛然威压。
“王爷!妾身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柳如烟如同被滚水烫到,猛地挣脱沈疏影的钳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瞬间涌出她精心描绘的眼眶,沿着惨白的面颊滚落,在精致的妆容上冲出狼狈的沟壑。
她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首首指向面色沉静的沈疏影,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是她!是沈疏影!今晨天未亮时,是她潜入妾身房中,以性命相胁,逼我藏下此毒!是她要借妾身之手害您!是她!王爷明鉴啊!”
这指控石破天惊!席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不等任何人反应,柳如烟眼底骤然闪过一丝鱼死网破的狠绝!
她跪在地上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如同扑食的母兽,竟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那半包散落的鹤顶红毒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席间萧玦面前那只盛满琥珀色酒液的玉壶狠狠泼洒过去!
“王爷小心!她要下毒!”柳如烟嘶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疯狂而撕裂变形。
白色的毒粉在空中弥漫开一小片危险的烟雾,带着甜腻的死亡气息,兜头罩向酒壶。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包致命的毒粉和飞向酒壶的轨迹所攫取的瞬间——
沈疏影动了。
她没有去挡那毒粉,没有去护那酒壶。她做了一件在场所有人,包括高踞主位、掌控一切的赫连珏,都万万料想不到的疯事!
只见她左手闪电般探入自己如云的鬓发,猛地拔下那根固定发髻的、毫不起眼的素银长簪!
那银簪在她指间闪过一道决绝的寒光,下一刻,她紧握着簪尾,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怜惜,手臂带着全身的力量向后一抡,然后狠狠朝着自己左臂的小臂外侧,猛力刺下!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血液冻结的皮肉撕裂声,清晰地在水榭死寂的空气中爆开!
锋利的银簪尖端瞬间穿透了薄薄的春衫衣袖,深深没入了血肉之中!
鲜血,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泉眼,在簪子刺入的瞬间便汹涌喷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