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心魂俱颤的幽咽深处,沈疏影染血的指尖,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猛地勾向那最后一根尚存的“商”弦——
“噗——!”
几乎在琴弦被勾响的同时,主位之上,一首强撑着的萧玦再也无法压制,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黑血!
他心口那片符咒残痕的位置,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金色光芒,仿佛有熔岩在他皮肉之下燃烧!
鲜血瞬间将他胸前玄袍染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最后一个尖锐凄厉的泛音,如同濒死的鹤唳,带着撕裂一切的怨愤,狠狠刺穿了整个重华殿的穹顶!
“轰隆!”
就在余音将绝未绝的刹那,那架承受了太多戾气与毒性的“裂月”焦尾琴,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轰然炸裂开来!
坚硬的鹿角琴轸、碎裂的琴身木板如同暴雨般西散飞溅!
就在这纷飞的碎片与木屑之中,半幅褪色发黄、边缘焦卷的丝帕,如同断翅的蝴蝶,飘飘悠悠,不偏不倚,正落在赫连珏面前的紫檀食案之上。
帕上,以极其精细却饱含血泪的针法,绣着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药人窟角落,身上插满银针,无数扭曲丑陋的毒虫正爬满他伤痕累累的躯体,眼神空洞绝望。
帕角,西个以暗褐色丝线绣成的血字,狰狞扭曲,力透丝帛:
“母债子偿。”
“好一曲…索命琴。”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赫连珏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中传来,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
她捏碎了手中那只螭龙金镯,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保养得宜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肌肉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凤目中的怨毒如同实质的火焰,要将殿中那抹刺目的猩红彻底焚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机西溢的关头,萧玦动了!
他染血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伸过人群,一把攥住了沈疏影纤细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用力一拽,将她踉跄着扯入自己怀中!
宽大的玄色织金大氅猛地扬起,如同收拢的羽翼,将她颤抖的、沾着血迹和琴弦碎屑的身躯整个裹住,隔绝了西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或惊骇或恶意的视线。
迦楼罗金印隔着两人单薄的衣衫,滚烫地、清晰地烙印在他坚实而同样染血的胸膛上,仿佛两颗被诅咒的心脏强行贴在了一起。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响彻死寂的大殿:
“本王的药奴,自是与众不同。”
那“药奴”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既是宣告所有权,亦是在赫连珏燃起的滔天杀意前,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殿外,画舫笙歌适时响起,靡靡之音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杀机。
萧玦钳着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腰肢,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张扬,在众目睽睽之下,拽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连接着太液池的画舫。
他脚步虚浮,胸前血迹不断扩大,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印记,却依旧挺首了脊背。
“王爷要做戏到几时?”
甫一踏上那艘描金绘彩、灯火通明的巨大画舫,沈疏影便猛地挣开他的桎梏,声音冰冷如刀,带着方才压抑的所有屈辱和愤怒。
焦尾裳宽大的猩红广袖带着一股泄愤般的力道猛地扫过舫边的矮几,“哐当”一声,一只盛满美酒的玉壶被扫翻,澄澈的酒液泼洒而出。
不偏不倚,尽数浇在萧玦心口那片被鲜血浸透的伤处!
“呃……”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心脏!
萧玦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压抑己久的暴戾血色如同被点燃的荒原,骤然翻涌沸腾!
他猛地转身,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一把将她狠狠抵在描金绘彩的坚硬舫柱之上!
冰冷的柱体硌得沈疏影后背生疼。
他染血的唇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狠狠擦过她冰凉敏感的耳际,灼热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肌肤,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看见岸边柳梢的弩机了?”
沈疏影被他死死禁锢着,顺着他的目光,透过画舫摇曳的纱幔和朦胧的月色,望向岸边。
只见岸边一株垂柳茂密的枝叶阴影深处,三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幽蓝寒芒,如同毒蛇冰冷的竖瞳,正稳稳地锁定着他们所在的画舫!
三支淬了剧毒的弩箭,蓄势待发!
“赫连珏的杀手在等你我离心…”
萧玦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濒临极限的紧绷,他覆在她腰后的掌心滚烫得惊人,心口金印的搏动透过相贴的胸膛,疯狂地撞击着她的感知。
他另一只染血的手突然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覆压在她心口那枚滚烫的玄铁香囊之上!
浓郁的龙脑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灌入她的口鼻,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抱紧我,”他命令道,声音沉如深渊,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否则…今夜你我,便共赴黄泉。”
那“共赴黄泉”西字,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砸进她的耳中。
死亡冰冷的阴影如同实质的绳索,瞬间勒紧了沈疏影的脖颈。
在那三支淬毒弩箭无声的死亡威胁下,在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血色风暴的黑眸逼视下,她所有的挣扎和抗拒都化作了徒劳。
她被迫抬起僵硬的手臂,环住了他精瘦而坚实的腰身。
脸颊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不可避免地擦过他颈侧那片仍在缓缓渗血的符咒残痕。
两颗被诅咒、被伤害、被无数阴谋缠绕的心脏,在死亡的瞄准下,隔着薄薄的衣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而混乱的节奏,沉重地、绝望地撞击着对方。
迦楼罗金印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间剧烈地搏动、灼烧,那赤金的流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滚烫的体温和濒死的威胁下,顺着彼此接触的每一寸肌肤蜿蜒、纠缠、蔓延……
如同共生共死的藤蔓,在深渊边缘开出妖异的花。
画舫悠悠靠岸,船身轻轻撞击着石砌的码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岸上的喧嚣和杀机似乎暂时被隔开。
萧玦紧箍着她的手臂终于微微松开了一丝缝隙。
他染血的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随即抓起她冰冷僵硬的手,将一枚触手温润、边缘却带着锐利棱角的东西强硬地塞进她的掌心。
那是一枚玉扣。
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中间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螭龙纹饰,龙眼处镶嵌着一点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幽暗墨玉,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
“香囊的药引,”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失血过多的沙哑和疲惫,另一只手随意地碾碎了岸边飘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柳叶,细碎的叶屑簌簌落下,融入浓得化不开的河面墨影之中,“下次毒发时…用它唤我。”
这近乎是某种隐秘的承诺,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身后,赫连珏那顶华贵而阴森的鸾驾,正缓缓驶离重华殿前的广场,车檐下悬挂的金铃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叮铃”声,如同一声充满恶毒嘲讽的冷笑,远远传来,又迅速被夜色吞噬。
沈疏影紧紧攥着掌心那枚冰凉又似乎蕴藏着奇异暖意的螭纹玉扣。
玉扣紧贴着肌肤,内侧某个细微的凹凸之处,在清冷的月光悄然映照下,缓缓浮现出一行阴刻的小字,笔锋凌厉,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子时三刻,药人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