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制的银铃镣铐扣上沈疏影纤细的脚踝,清脆的铃音在空旷的偏殿里荡开。
萧玦指尖拂过冰凉的银环:“从今日起,你的心跳,你的痛楚,都在这铃音里。”
深夜,烛火爆开的轻响中,萧玦被滚烫的茶盏灼了指尖。
隔壁偏殿,一声压抑的抽气骤然响起。他着微红的指腹,眸色深沉如夜:“原来……连这细微的疼,你也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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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阴冷、血腥与绝望,如同褪色剥落的噩梦,被彻底隔绝在身后那道沉重的玄铁门外。当沈疏影被两名沉默如石的侍卫几乎是半架半拖地弄出那不见天日的囚笼时,骤然涌入眼帘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刺痛的眼睛。
不是地牢里那种跳跃不定、带着硫磺气味的昏黄火光,而是真正的、清透的天光,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光洁如镜的墨玉地砖上,晕开一片片朦胧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霉烂和血腥,而是一种清冽的、若有似无的冷梅幽香,混合着上好沉水香沉稳宁神的余韵。
她被带进了一处偏殿。
这里的一切都与地牢的粗糙绝望截然相反。殿宇轩敞,陈设极尽低调的奢华。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古朴的玉器与书卷,墨玉屏风上绘着意境悠远的山水,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缠枝莲纹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然无声,吸走了所有杂音。几盏巨大的青铜仙鹤衔芝宫灯静静燃烧,光线柔和而明亮,将殿内每一处角落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然而,这看似雅致安宁的华庭,对沈疏影而言,不过是一个更大、更精致、更令人窒息的囚笼。
她被安置在靠窗的一张软榻上。身下是触感柔滑的云锦软垫,带着阳光晒过的微暖气息。可这温暖丝毫无法驱散她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肩胛处、后背、额角……无处不在的伤口,在脱离了地牢的阴冷后,反而更加清晰地叫嚣起来,尤其是右肩胛下方那处与萧玦同步的撕裂痛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那荒谬绝伦的“同命”诅咒。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从容,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沈疏影没有回头,身体却本能地绷紧,如同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那脚步声的靠近,自己肩胛下方那无形的伤口,也仿佛被牵动般传来一阵细微的、同步的悸痛。
萧玦在她面前站定。他己换下那身染血的玄衣,穿着一身更为家常的月白云纹深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束着,额角那道与她对称的伤口被仔细处理过,覆着一小块洁净的细棉布,边缘隐有淡淡的药色透出,衬得他脸色有种失血后的冷玉质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不再像地牢里那般暴戾嗜血,却更沉、更冷,如同结了冰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审视、算计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解开。”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宇内。
侍立在旁的凌风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托盘。托盘里并非刑具,而是两副……异常精巧的物事。
那是两对银环。质地是上好的雪花银,打磨得极其光滑圆润,在宫灯的光线下流淌着柔和的冷光。
环身纤细,弧度优美,内圈贴肉的部分更是精心处理过,触手微凉,却不会硌人。每一只银环上,都缀着三枚小巧玲珑的镂空银铃,铃心嵌着米粒大小的玉珠,随着托盘的移动,发出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脆的“叮铃”脆响。
沈疏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绝不是普通的饰物!
凌风动作麻利,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在沈疏影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己经将那两对冰冷的银环,牢牢扣在了她的左右脚踝之上!
“咔哒”两声轻响,是机括锁死的声音。
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包裹住她纤细的脚踝皮肤,那感觉并不算疼痛,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禁锢与标记感。银环的大小显然是精心测量过的,紧紧贴合着她的骨节,既不会轻易滑脱,又不会过分勒紧影响行动,但那份束缚感,却比沉重的地牢镣铐更令人心头发寒。
尤其,是那几枚缀着的银铃。
沈疏影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右脚。
“叮铃……叮铃铃……”
清脆的、带着奇异韵律的铃音立刻在寂静的偏殿内响起,空灵悦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然而,这声音听在沈疏影耳中,却如同催命的魔音!
每一次轻微的晃动,每一次步伐的移动,这铃音都会如影随形,将她的位置、她的动作,毫无保留地昭示出来!这哪里是饰物?分明是最高明的囚徒标记!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伤痛和恨意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狠狠射向始作俑者——萧玦。
萧玦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微微俯身,修长如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优雅,轻轻拂过沈疏影左脚踝上那只冰冷的银环。冰凉的指腹擦过同样冰凉的金属,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触感。他的指尖甚至有意无意地,轻轻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枚小小的银铃。
“叮铃……”
铃音清越,带着一丝玩味的余韵。
“从今日起,” 萧玦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敲打在沈疏影的心上。他的目光顺着那银环,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苍白却紧绷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屈辱而愤怒的倒影。“你便是本王身边的‘贴身医侍’。”
“医侍”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你的心跳,” 他微微停顿,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颈侧因愤怒而急促跳动的脉搏,带来一阵新的、同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麻触感,“你的每一次呼吸,” 他的目光扫过她因压抑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你身上这每一分、每一厘的痛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冰冷的占有欲,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层层缠绕。
“都在这铃音里,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说完,他首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刚才只是给一件新得的、有趣的物品打上了专属的烙印。他转身,玄色的衣摆拂过光洁的地面,走向殿内另一侧相连的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的身影,却隔绝不了那份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偏殿里,只剩下沈疏影一人,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冰凉的银铃锁链,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与仇人紧密相连的、撕裂般的同步痛楚。
她坐在柔软的云锦榻上,殿内温暖如春,精致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冷梅香。可她却觉得比身处地牢更加寒冷刺骨。
脚踝上的银铃冰冷沉重,每一次细微的动作,哪怕是因伤口疼痛而忍不住的轻颤,都会引来那清脆的“叮铃”声,在这过分空旷寂静的殿宇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嘲弄。
她成了囚徒。一件被打上烙印、被严密监控的活物。一个被强行绑在仇人身边的“医侍”。一个连自身痛楚都无法独享的……怪物。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胸腔里疯狂噬咬。她攥紧了身下的云锦软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肩胛处的剧痛,后背鞭痕的火辣,额角撞击的钝痛,还有脚踝上那冰冷的束缚感……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清晰地折磨着她,也同步地折磨着隔壁那个男人。
这种被迫的、无法分割的“共享”,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夜色渐深。王府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只有远处更夫模糊的打更声偶尔传来,更显得这偏殿死寂得可怕。
沈疏影躺在软榻上,身体因为伤痛和紧绷的精神而疲惫不堪,意识却无比清醒。她不敢闭眼,一闭眼,便是沈家祠堂冲天的火光,是萧玦那双冰冷的、宣告掌控的眼眸,是那“同命蛊”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
隔壁书房的方向,隐隐传来翻阅书卷的细微声响,持续了很久。那声音并不大,却像是有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经。她知道,萧玦就在一墙之隔。
她能“感觉”到他肩头那与她同步的伤口在夜深人静时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如同针扎般的隐痛,这痛感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上,提醒着她两人之间那该死的、无法斩断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翻动书页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一片更深沉的寂静笼罩下来。
就在沈疏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被这死寂和无处不在的同步痛楚压垮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爆裂声,突兀地从隔壁书房传来!是烛花爆开的声音!
紧接着,几乎是同一瞬间!
“嘶——”
一声短促的、带着一丝意外和痛楚的抽气声,清晰地穿透了隔音良好的墙壁,钻入了沈疏影的耳中!是萧玦的声音!
下一秒!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烧红细针瞬间刺入指尖的灼痛感,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在沈疏影的右手食指指尖猛地炸开!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不受控制地从沈疏影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她猛地蜷缩起右手,指尖下意识地藏入掌心,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突如其来的、火辣辣的刺痛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怎么回事?!
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具体!位置……就在指尖!灼烧般的痛!与她自身任何一处伤口都无关!
隔壁书房内。
萧玦微微蹙着眉,垂眸看着自己刚才因烛花爆开而惊动、不小心碰翻了手边茶盏的右手食指。一小片皮肤被滚烫的茶水溅到,瞬间泛起一小块刺眼的红痕,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指腹,轻轻了一下那片被烫红的皮肤,试图缓解那细微却尖锐的不适。
就在他指腹过烫伤处的瞬间——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穿透了墙壁,极其诡异地钻进了萧玦异常敏锐的耳中!
那声音……来自隔壁偏殿!
萧玦指腹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右手食指上那片微红的烫痕。那灼痛感如此清晰。然后,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死死钉向隔壁偏殿的方向!
深邃的眼眸中,最初的意外和一丝因疏忽带来的烦躁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翻涌的、近乎惊骇的探究和一种……冰冷的、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戾气!
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声抽气!来自沈疏影!
位置……时间……痛感……
一个比“痛觉相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难道……不仅仅是重伤剧痛?连这最细微的……烫伤之痛……她也……
萧玦的指腹,依旧停留在那片微红的烫痕上。他不再,只是用指腹感受着那残留的、细微的灼热感。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额角那道被包扎的伤口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而隐隐作痛起来。
偏殿内,沈疏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后续所有痛呼死死咽了回去,身体因后怕和那诡异的同步灼痛而微微颤抖。她蜷缩在软榻上,脚踝上的银铃因她的动作发出几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的“叮铃”脆响。
这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死寂。
隔壁书房里,萧玦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微微泛红的指腹上。他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莫测的寒光。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自语般的低沉嗓音,对着那面隔绝了两人的墙壁,清晰地吐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力量,清晰地传入了隔壁沈疏影的耳中:
“原来……连这细微的疼,你也感同身受?”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冰凌碎裂,在寂静的夜色中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