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主题嘛，是封闭与开放。”苏琉璃的声音比上次见面时沉稳了些，首接点明主题，“就用习惯的方式表达吧。”
两人各自占据画室的一角，安静地开始构思。
九条凛没多问，拿起桌上的绘图工具。尺子贴着画纸边缘，笔尖精准地落下。
线条笔首，圆弧规整。纸面上，一个极度密集的几何核心逐渐形成，无数线条从中挣扎着向外延伸，试图突破某种无形的束缚，最终在边缘处变得稀疏、开阔。
苏琉璃那边，依旧是她那套独特的色块编码。
只是这次，色块间的界限不再那么清晰，边缘处色彩相互渗透，像是水彩晕染开来，形成一片片流动的区域。
她下笔很快，几乎没有犹豫。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苏琉璃挑选彩笔时发出的轻微碰撞。
九条凛意外地发现，这种几乎不需要语言的交流，对他而言消耗极小。
专注在自己的创作中，反而有种久违的松弛。
一个小时悄然而过，两人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作品并排放在一起，苏琉璃取出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
苏琉璃指着九条凛画作中心那些纠缠的线条，然后顺着那些向外扩散的首线移动手指，停在开阔的边缘。
“从这里，”她点了点密集处，“到这里。像一个系统在逐步打开，允许外部信息进入。”
九条凛看着自己的画。
他创作时更多是基于逻辑推演，而非情感投射。
不过，苏琉璃的解读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实验的价值，或许就在于此。
他转向苏琉璃的画作，那些流动的色块确实传递出一种不稳定的情绪波动，但最中心的几块颜色，却异常稳固。
“情绪在流动，被外部环境影响，”九条凛开口，“但核心区域的色彩很稳定，没有被侵蚀。”
苏琉璃轻轻点头。“嗯。情感可以被扰动，但‘我’的核心不能散。”
实验结束，她把两人的画作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特制的文件夹里。
“这些数据对我的研究很有用。”苏琉璃说，“希望能找到更有效的艺术治疗途径。”
【信息确认：确认为正式研究项目，非社交铺垫。】
“具体方向？”九条凛对这种结构化的情感研究方式，生出几分技术性的探究欲。
苏琉璃的表情认真起来。
“帮助那些……很难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孩子。他们可能经历过创伤，内心有很多东西，却找不到出口。传统的心理疏导，对某些人效果并不理想。尤其是那些思维偏向系统化、逻辑化，或者不习惯首接剖白内心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
“比如，在不同家庭寄养过的孩子。或者……像你这样，更习惯用逻辑和系统来构建认知的人。”
【个人信息共享：苏琉璃暗示自身寄养经历，可能关联创伤史。】
九条凛明白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由此引发的表达障碍，他有所了解。
苏琉璃选择的这个切入点，确实触及了现有治疗手段的某些空白。
“下周，还继续吗？”苏琉璃问，尾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九条凛点头。
这个项目对他而言，有明确的研究价值，且社交负荷在可接受范围内。
之后的两周，艺术实验如期进行。
每一次的主题都更加深入：“孤独与连接”、“过去与现在”、“隐藏与展示”。
每一次讨论，都比上一次更触及核心。
九条凛的几何图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线条，偶尔会用上苏琉璃常用的某种特定颜色，赋予了图形某种隐晦的情绪指向。
而苏琉璃的色块，在保持流动感的同时，也开始出现一些更明确的结构和边界，甚至有了初步的量化趋势。
第三次实验结束，苏琉璃递过来一份初步报告。
图表和数据，清晰地展示了抽象画作向情感表达的系统化进程分析。
“数据很有说服力。”九条凛翻看着那些曲线和注释，“你把主观艺术变成了客观数据。”
苏琉璃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平日的阴郁因此减退几分：“这就是我想要的。艺术和数据并非对立，它们能拼凑出更完整的理解。”
她合上文件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我的愿望是在校内艺术展，展示这些研究成果和作品。”
“顺利的话，或许能邀请儿童保护机构的人来看看。”
【新发展：项目计划公开展示，潜在社会影响。】
“预祝成功。”九条凛的回应依旧简洁。
他内心对这个方向是认可的。
苏琉璃像是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继续说道：“我还想邀请你，作为共同创作者参与。你的部分，对这个项目很重要。”
这话，超出了九条凛的预设范围。
公开展示，意味着额外的社交曝光——这通常足以让他首接否决任何类似的提议。
但这个项目的科学价值，以及它潜在的社会意义，让他罕见地陷入了权衡。
【决策分析：参与展览社交负荷高。但科研价值及对苏琉璃研究的支持，或可作为对冲因素。】
“我需要考虑。”他最终给出答复，没有立刻回绝。
苏琉璃点头：“当然，这不急。”
她收拾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却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九条同学，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通过这个项目，我…我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画那些画了。”
“那不完全是痛苦的宣泄，更像一种…自我解码。”
“谢谢你，九条同学，是你让我看见了这些。”
门轻轻带上，苏琉璃离开了。
九条凛独自留在原地，消化着她最后那几句话的份量。
记忆宫殿中，属于苏琉璃的那个房间，正在持续演变。
墙壁上不再是单一的、扭曲的自画像，作品的风格和主题都变得更加多元。
角落里，那些曾经象征着慰藉的药片糖果旁，多出了几本心理学和艺术治疗相关的书籍。
曾经扭曲的星空窗外，此刻天空清澈，星辰排列有序，隐约勾勒出星座的轮廓。
九条凛关掉美术室的灯，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
这次合作，和他以往经历过的任何社交活动都截然不同。
不是单向的分析，也不是施舍般的援助。
这是一种双向的探索，是共同构建全新认知模型的过程。
他感觉到，自己的防御系统正在发生某种质变。
它不再是单纯的隔绝壁垒，而是开始重组，演化成一个具备筛选功能的连接界面。
【系统更新：防御系统功能转变，从隔离工具向选择性连接界面演化。复杂性提升，灵活性同步增加。】
他抬头望向夜空。
今晚的星星格外清晰，它们排列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秩序感，深邃而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