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一切代价!”
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刃,裹挟着被至亲背叛的剧痛、滔天的狂怒以及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砸在烛火摇曳的书房里。空气仿佛被这沉重的誓言冻结,连老军医刮腐肉的动作都停滞了瞬间。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看着萧彻肩头再次崩裂、裂开更大片刺目暗红的伤口,看着他因剧痛和盛怒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
她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为了那本足以扳倒太后的北境密档正本,为了那笔能支撑他十年军饷的黄金,这个男人真的会不顾一切,包括……她的命。
“王爷所求,亦是妾身所求。”沈知微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同谋者的清醒,“但密档在慈宁宫,如同龙潭虎穴。强取,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彻肩头的伤口,“况且,王爷此刻……也需时间。”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萧彻沸腾的怒火之上。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眼中的狂怒风暴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缓缓靠回椅背,任由老军医战战兢兢地继续处理伤口,目光却如同鹰隼,牢牢锁定沈知微。
“你有何计?”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等。”沈知微吐出一个字,在萧彻眉头皱起的瞬间,补充道,“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太后寿辰在即,宫中必有盛宴。那是我们唯一可能接近慈宁宫深处、探查密档下落的时机。”
“寿宴?”萧彻眼中寒光一闪,“慈宁宫戒备森严,寿宴期间更是外松内紧。如何探查?”
“王爷只需做好两件事。”沈知微迎着他的目光,条理清晰,“第一,养伤。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战力,寿宴之上,您才是震慑各方、搅动风云的定海神针。第二,”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隐秘,“动用您在北衙禁军或内务府最隐秘的钉子,查清太后寿宴前后,慈宁宫负责洒扫、尤其是负责……整理小佛堂和暖阁书架的宫人名单及轮值时辰。特别是那些……新近调任或身份背景有疑点的。”
小佛堂?暖阁书架?萧彻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沈知微竟然连太后藏匿密档最可能的隐秘地点都如此清楚?她对慈宁宫的了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这女人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沈知微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抬手,对着空气打了个手势。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一个如同鬼魅般的灰衣人,身形瘦削,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得如同死水。他对着萧彻无声地躬身一礼,随即又如烟雾般消失在门外。
“名单,三日内给你。”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好。”沈知微点头,“至于如何探查……那是妾身的事。王爷届时只需……随机应变,配合即可。” 她的话留有余地,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萧彻沉默地看着她,肩头的剧痛和心底翻腾的巨浪似乎都暂时被压下。眼前这个女人,狼狈、受伤,却依旧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深不可测。她抛出了“紫宸香”的铁证,点明了方向,甚至拿出了具体的计划。这合作,看似是她依附于他的力量,实则……主动权隐隐掌握在她手中。
一种极其陌生的、被牵引着的感觉,混合着强烈的征服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在萧彻心底悄然滋生。
“本王……拭目以待。”他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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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靖王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西院的软禁虽未解除,但待遇明显改善。福伯送来的不再是冷饭热水,而是精致的药膳和滋补汤品,甚至还有御寒的新衣。两个凶神恶煞的仆妇也被换成了两个沉默寡言、但手脚麻利的小丫鬟。
沈知微知道,这是萧彻的态度。暂时的休战,为了更大的图谋。她安心“养伤”,每日除了喝药,便是在院中那棵半枯的槐树下静坐,或翻阅福伯送来的闲书,神情平静无波,仿佛之前鬼市的惊魂、书房的搏杀都未曾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外表下,思绪正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一遍遍推演着寿宴之行的每一个细节。
三日后,傍晚。
沈知微刚喝完一碗温热的参汤,福伯便端着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册子。
“王妃,您要的……书。”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带着敬畏。
沈知微接过册子,入手微沉。她屏退丫鬟,独自走到窗边,借着夕阳的余晖,快速翻阅。
册子内页是极其娟秀工整的小楷,记录着密密麻麻的人名、职位、入宫年限、籍贯、背景简述……甚至还有简略的轮值时辰表!正是慈宁宫近期所有负责内殿洒扫、尤其是涉及小佛堂和暖阁区域的宫人名录!
萧彻的钉子,果然厉害!效率惊人!
沈知微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一个个名字和简介。大部分都是背景清白、在宫中服役多年的老宫人,履历清晰得如同一潭死水。她的手指在纸页上滑动,最终停在名录最后几页——那是新近三个月内调入慈宁宫的人员名单。
一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
柳絮。
职位:慈宁宫暖阁三等洒扫宫女。
入宫年限:两月余。
籍贯:云州。
背景简述:原浣衣局粗使宫女,因绣工出色,被内务府管事张公公举荐,调入慈宁宫。家中父母双亡,仅一幼弟在云州老家,由远房族叔照看。性情温顺,寡言少语。
云州?浣衣局?绣工出色?
沈知微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性情温顺,寡言少语”?能在短短两月从最底层的浣衣局调入太后寝宫,还恰好负责暖阁洒扫……这“温顺”背后,恐怕藏着的是惊人的“本事”和“运气”!
就是她了!
沈知微合上册子,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略显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她打开妆奁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几枚同样乌黑、细如发丝、顶端带着极其微小倒刺的……针。
她取出一枚,小心地藏进袖口的暗袋里。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带来一丝隐秘的镇定。
饵己备好,只待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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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寿辰,普天同庆。
皇宫内外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氛围。朱红的宫墙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暖光,空气中弥漫着御膳房飘出的香气和名贵熏香的馥郁。
慈宁宫更是装扮得富丽堂皇,恍若仙境。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光晕,廊柱缠着金丝红绸,庭院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身着盛装的王公贵胄、诰命夫人鱼贯而入,环佩叮当,笑语喧阗。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沈知微跟在萧彻身侧,也换上了一身符合王妃品级的华服。石榴红蹙金绣鸾鸟纹宫装,云鬓高挽,簪着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仪态端庄。只是宽大的袖袍下,指尖微微冰凉,袖口暗袋里那枚冰冷的细针,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凶险。
萧彻一身玄色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如松,脸色虽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锐利沉静,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威仪,丝毫看不出重伤初愈的痕迹。他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列,与前来道贺的宗室重臣颔首致意,应对自如。唯有偶尔扫过沈知微时,那深潭般的眸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审视。
沈知微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微笑,应对着周遭或真或假的恭维,心思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运转。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慈宁宫恢弘的殿宇、繁复的回廊、穿梭的宫人……最终,不着痕迹地锁定了暖阁的方向。
寿宴在正殿举行。太后端坐凤椅之上,身着明黄色绣百鸟朝凤吉服,头戴九凤衔珠金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她脸上带着慈和雍容的笑意,接受着皇帝和百官、内外命妇的朝贺。目光扫过下方恭敬行礼的萧彻和沈知微时,那笑容似乎更深了几分,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之前假银票的风波、鬼市的刺杀,都未曾发生过。
丝竹悠扬,歌舞升平。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间,尽是阿谀奉承之词。沈知微安静地坐在萧彻下首,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果酒,味同嚼蜡。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等待着最关键的时机。
终于,宴至中旬,气氛正酣。
一队身着彩衣的舞姬正随着鼓点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沈知微放下酒杯,对着身侧的萧彻微微颔首,眼神交汇的瞬间,传递了一个无声的信号。她站起身,对着上首的太后盈盈一礼,声音温婉:“母后,儿臣不胜酒力,想出去透透气,片刻即回。”
太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慈和的笑意:“去吧,御花园里新开了几株绿梅,倒是清雅,可去瞧瞧。” 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谢母后。”沈知微恭谨应下,在两名慈宁宫宫女无声的“陪伴”下,款步走出喧嚣的正殿。
殿外的空气带着初冬的寒意,瞬间让人清醒了几分。沈知微在宫女的“引导”下,看似随意地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拐角,她脚步微顿,仿佛被廊下悬挂的一只精巧鸟笼吸引,驻足观赏。
“这画眉鸟的叫声倒是清脆。”她随口赞道。
“回王妃,这是太后娘娘心爱的‘金嗓子’,养了好些年呢。”一名宫女恭敬回答。
“是吗?”沈知微微微一笑,身体不着痕迹地朝着那名宫女靠近了一步,宽大的袖袍仿佛被风吹动,轻轻拂过宫女的手臂。
就在这衣袖拂过的瞬间——
沈知微藏在袖中的指尖,如同毒蛇吐信,快得不可思议!那枚顶端带着微小倒刺的乌黑细针,精准地刺入宫女手臂内侧一处极其隐蔽的穴位!动作轻微到连近在咫尺的宫女都毫无察觉!
那宫女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涣散迷茫,仿佛瞬间失神。
“哎呀!”沈知微突然轻呼一声,像是脚下不稳,身体猛地朝旁边趔趄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回廊边摆放的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哐当——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巨大的青花瓷瓶应声倒地,摔得粉碎!瓷片和瓶中的清水、枯枝残花西溅!
“王妃小心!”另一名宫女吓得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想去搀扶。
被细针刺中的那名宫女也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狼藉,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哎呀!本宫真是莽撞!”沈知微一脸懊恼和惊慌,看着满地碎片,“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母后心爱的瓶子!” 她看向那名被刺中的宫女,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你!快去暖阁那边,找负责洒扫的柳絮!她手脚最是麻利,让她赶紧带工具来清理干净!快去!别惊扰了母后寿宴!”
那宫女被沈知微急促的语气和“太后心爱”几个字震慑,加上手臂被刺穴位后残留的恍惚感,下意识地就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转身就朝着暖阁方向小跑而去。
另一名宫女则连忙蹲下身,试图收拾地上的碎片。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宫女跑远的身影,心跳如擂鼓。第一步,成了!她以“打碎太后心爱之物”为借口,慌乱中“指定”柳絮前来处理,合情合理,不会引起太大怀疑。而那个被细针刺中穴位的宫女,在恍惚状态下,只会下意识地执行这“紧急”命令,不会多想。
时间紧迫!她必须在柳絮被叫走、暖阁短暂无人的空档,潜入其中!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地上的狼藉,转身朝着与御花园相反的方向——暖阁的侧后方快步走去。那里有一条相对隐蔽、供低等宫人通行的窄道。
避开几处明哨,沈知微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潜到暖阁后窗下。窗户紧闭,但并未上锁。她指尖在窗缝处一抹,沾了一点特制的、无色无味的油脂,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窗子被推开一道缝隙!
她毫不犹豫,如同灵猫般翻身而入!
暖阁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名贵熏香和旧书卷混合的独特气息。陈设雅致,书架林立,上面摆满了各种古籍珍本。靠窗的位置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西宝俱全。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扫视西周,目光最终锁定在书案后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江山烟雨图》上!那幅画……给她的感觉格外不同!
她快步走到画前。画卷装裱精美,画工精湛。她的指尖沿着画轴边缘一寸寸细细摸索,感受着木质纹理的细微差别。当摸到右下角轴头时,指尖猛地一顿!
这里的木质……似乎比别处更温润?像是……经常被人?
她眼神一凝,指尖灌注内力,对着那轴头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响起!
那幅巨大的《江山烟雨图》连同后面的整块墙板,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三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并非想象中的账册密档,只静静地躺着一个物件——
一只通体赤红如血、触手温润、不过巴掌大小的……玉匣!
血玉?!
沈知微瞳孔骤缩!她认得这种玉!极其罕见,有价无市!更关键的是,这种血玉,是前朝宫廷秘传、专门用来封存最机要密档的特殊材质!需以特殊手法开启!
匣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锁孔或缝隙,浑然一体。唯有在匣子底部,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北斗七星图案!
沈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压住激动,小心翼翼地将那血玉匣子取出。入手温润沉重,仿佛有生命一般。她来不及细看,迅速将暗格恢复原状,画卷归位。然后,她将那冰冷的血玉匣子贴身藏入怀中最隐秘的内袋!
刚做完这一切——
“谁在里面?!”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警惕的低喝!是巡逻的侍卫!
沈知微心头一凛!毫不犹豫,转身扑向刚才进来的后窗!然而,就在她翻出窗外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暖阁正门方向,一个穿着三等洒扫宫女服饰、身形纤细、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身影,正抱着一堆清扫工具走来!
正是柳絮!她来得太快了!
沈知微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猛地缩回身体,紧紧贴在窗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暖阁门口。
“吱呀——”门被推开的声音!
柳絮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