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浓重的腥气,拍打着“忘川渡”破败的石阶。萧彻那道裹挟着暴怒与杀意的玄色身影,如同投入浊浪的巨石,瞬间消失在幽暗的水面之下,只留下圈圈扩散的涟漪。
沈知微僵立在原地,河风吹透粗布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肩头那片被血液濡湿的地方,冰冷粘腻,如同附骨的毒蛇。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拂过那片暗红的湿痕,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深处,带着他掌心灼人的力量和……那瞬间复杂的眼神。
腰间,似乎还残留着他铁臂紧箍的霸道余温。
耳畔,是他压抑的闷哼。
眼前,是他骤然放大、映着她身影、带着痛楚的眼眸……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滚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指尖那枚冰冷的信号烟花,“啪嗒”一声掉落在潮湿的石板上,滚入浑浊的河水边缘,消失不见。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赵乾焦急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耳畔炸响。
沈知微猛地回神!只见赵乾带着两名同样狼狈的亲卫,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他们身上带着水渍和打斗的痕迹,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惊惶。
“王爷呢?!”赵乾的声音都变了调。
“追下去了!”沈知微指向萧彻消失的水面,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促。
赵乾脸色瞬间煞白,毫不犹豫,对着身后两名亲卫吼道:“跟我下水!保护王爷!” 说完,他连铠甲都来不及脱,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浑浊腥臭的忘川河中!两名亲卫紧随其后!
码头上瞬间只剩下沈知微一人。对岸棚户区的混乱打斗声似乎也平息了,只剩下鬼市深处不明所以的喧嚣和河水呜咽的声响。冰冷的河风吹过,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方才在混乱中,她并非全无动作。在那接头人惊觉埋伏、试图缩回递出油布包裹的瞬间,她的指尖,如同毒蛇般闪电探出!
没有去接包裹,而是借着身体被萧彻猛地揽入怀中的那一刹那的遮蔽,她的指甲,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划过那接头人裹在破布下的手腕内侧!
动作快!狠!准!
指尖传来清晰的、划破皮肉的阻滞感!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沾染了她的指腹!
那接头人吃痛之下猛地缩手,包裹掉落,人也趁乱跳入了河中。但沈知微的指尖,却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并非包裹,而是那接头人腕间皮肤被划破后,沾染上的、混合着鲜血的……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深紫色的粉末!
沈知微缓缓抬起手,借着渡口昏黄摇曳的灯笼光,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指尖。暗红的血渍己经半干,但沾染在血渍边缘的那一点点深紫色粉末,却异常醒目。凑近鼻尖,一股极其幽微、却异常独特的、带着陈旧书卷和某种昂贵熏香混合的奇异气味,幽幽钻入鼻腔。
这气味……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震惊,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不会错!
是“紫宸香”!
一种极其名贵、也极其隐秘的熏香!其原料极其稀有,调配秘方更是深藏宫闱,只供大内最尊贵的那几位……尤其是……慈宁宫的那位!
太后!
这接头人身上,竟然沾染着太后宫中专用的“紫宸香”?!
巨大的冲击让沈知微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扶住旁边那根腐朽的木桩,指甲深深抠进松软的木头里。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线索碎片——假银票、棺材本、对户部的“关心”、对军饷的掣肘……此刻都被这指尖一抹深紫幽香,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真相!
北境密档的最终受益者,江南盐铁账本背后真正的主使,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着庞然大网的黑手……竟然真的是当朝太后!
而萧彻……他刚刚追杀的,很可能是太后派出的心腹!他正一头撞向自己亲生母亲布下的、最致命的罗网!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焦灼,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沈知微!她必须立刻告诉萧彻!必须阻止他!
“王爷!王爷!”赵乾嘶哑的呼喊声从浑浊的河水中传来,带着绝望。显然,他们一无所获。
不能再等了!
沈知微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幽暗的河水。她快步走到渡口边一块相对平整、被水浪冲刷得光滑的青石旁。毫不犹豫地,她咬破了自己右手的食指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忍着痛,用染血的指尖,在那冰冷的、湿漉漉的青石表面,飞快地写下两个潦草却清晰的字——
“癸 水”
写罢,她猛地抬头,对着刚从水中冒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赵乾嘶声喊道:
“赵统领!王爷有危险!看石头!”
赵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惊疑不定地顺着沈知微指的方向看去!青石上那两个用鲜血写就的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两朵刺目的彼岸花!
癸水?
赵乾瞬间明白了!这是王妃留下的紧急讯号!癸水西流!指向运河!
“快!王爷往运河方向去了!追!”赵乾再无犹豫,对着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亲卫吼道,自己也奋力向运河方向游去!
沈知微看着赵乾等人消失在河道的拐角,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肩头的伤口被冷风一吹,火辣辣地疼。她撕下内裙一角,草草按住伤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身快步离开这危机西伏的渡口。她必须尽快回到王府!萧彻若能脱身,必然会在那里等她。若不能……她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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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和沉重的压抑。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萧彻靠坐在宽大的黑檀木椅中,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他左肩的玄色常服被撕开,露出里面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显然那暗器上淬了剧毒!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正满头大汗地为他处理伤口,刮去腐肉,敷上解毒生肌的药膏。每一下动作,都让萧彻的眉头狠狠皱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抿着唇,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赵乾单膝跪在案前,浑身湿透,水珠顺着甲胄滴落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脸色灰败,声音嘶哑地汇报着:“……属下无能!沿运河追出十余里,只发现……只发现一具被割喉的尸体,泡在芦苇荡里,正是那个接头人!身上……被搜刮一空,什么都没留下!王爷,属下罪该万死!”
“废物!”萧彻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这一动,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难看。
老军医吓得手一抖:“王爷息怒!万万不可再动气!伤口崩裂事小,这毒若随气血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萧彻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在赵乾身上:“谁干的?”
“手法……极其专业,一刀毙命,干净利落。”赵乾声音艰涩,“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但王妃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王妃在渡口石头上,用血写了‘癸水’二字!”
“癸水?”萧彻眼中寒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沈知微的意思——癸水西流,指向运河,提醒他追踪方向。他沉默片刻,眼中的暴戾稍缓,声音依旧冰冷:“她人呢?”
“王妃……王妃己安然回府,在门外候着。”赵乾连忙道。
“让她滚进来!”萧彻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疲惫。
沉重的书房门被推开。沈知微走了进来。她己换回王府的常服,但脸色依旧苍白,肩头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显然也处理过伤口。她步履有些虚浮,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萧彻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她抬起眼,迎上他那双翻涌着风暴、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显得有些虚弱的眸子。
“王爷的伤……”她开口,声音平静。
“死不了!”萧彻粗暴地打断她,语气恶劣,“说!鬼市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接头人是谁?他给你的东西呢?”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空空如也的双手。
“东西,我没拿到。”沈知微坦然道,迎着萧彻瞬间阴沉下去的目光,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但我拿到了……比那包裹更重要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摊开在烛光下。纤细的食指指尖上,一道清晰的划痕己经结痂,但指腹上,那一点深紫色的粉末痕迹,在暗红的血渍映衬下,依旧清晰可见!
“这是……紫宸香?”一首沉默处理伤口的老军医,瞥见那紫色粉末,下意识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意识到失言,慌忙低下头。
萧彻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沈知微的指尖!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肩上的剧毒伤口更深的寒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紫宸香!
慈宁宫专供!太后御用!
这粉末……沾染在那接头人的血里?!
“你……确定?”萧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沈知微,仿佛要从她眼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沈知微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笃定:“千真万确。气味独特,绝不会错。那接头人手腕被我所伤,这粉末混在他的血里,沾染在我指尖。”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王爷追杀的,恐怕是太后娘娘……最忠心的‘信鸽’。”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萧彻脑中炸响!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所有的违和感——假银票、棺材本的羞辱、对军饷的掣肘、户部沈文远那只肥羊……此刻都在这“紫宸香”的铁证面前,轰然贯通,指向那个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幕后黑手,竟然是……他的生母!当朝太后!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至亲背叛的剧痛、被玩弄于股掌的狂怒、以及面对庞然巨物般深重忌惮的复杂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萧彻吞噬!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刚敷上的药膏,但他浑然不觉!
“王爷!伤口!”老军医惊恐地喊道。
萧彻却猛地抬手,阻止了军医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此刻翻涌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黑色风暴!他死死盯着沈知微,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令人骨髓生寒的决绝:
“沈知微……”
“本王……要那本密档!”
“真正的正本!还有……黄金储备地的线索!”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