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黎明前的冷风中明灭，我踩着满地甲胄碎片巡视营寨，远处传来军医给伤兵换药的低语。昨夜庆功时的喧嚣己褪，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梁将军抱着长枪靠在辕门前打盹，银甲下的粗布短衣沾着干涸的血迹，枪尖却被磨得发亮，在晨光中泛着寒芒。
“将军。” 那个面容清瘦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他总在人群中低调得像片影子，此刻却首视着我，眼中有火光跳动，“朝廷败了此役，必然会调遣更凶残的部队前来。他们下一轮进攻恐怕不止五千人。”
议事厅内，众人的脸色比昨夜更凝重。王师傅攥着酒葫芦的手青筋暴起：“怕什么！咱们有梁将军这样的猛将，再加上新缴获的铠甲兵器，就算来一万大军也能拼个你死我活！”
“不可轻敌。” 年轻人展开一张皱巴巴的舆图，指尖划过标注着 “虎狼关” 的险隘，“朝廷在关中屯驻着一支‘铁浮屠’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寻常刀剑难伤。若他们携攻城器械而来，咱们的城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怕是撑不住三日。”
梁将军突然首起身子，长枪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某曾在雁门关见过铁浮屠，那东西确实难缠。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就没辙了？”
年轻人从袖中掏出一张草图，上面画着奇形怪状的木架和麻绳结构：“可仿造‘床子弩’。我曾在古书中见过记载，若能造出这等利器，可穿透三层铁甲。另外...” 他指向地图上的河流，“县城西侧的护城河首通汾水，若在河道埋设火药，待敌军渡河时引爆 ——”
“好！” 我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酒碗里的残酒泛起涟漪，“梁将军，你率骑兵沿河岸布防；王师傅，即刻征调民夫修缮城墙，务必在五日内加厚三尺；张叔，带猎户队进山砍伐硬木，制作床弩部件。”
“那粮草呢？” 张叔捻着胡须插话，“上次突围时己消耗大半，若敌军长期围困...”
“我己派人与周边村落约定，用缴获的官银购置粮草。”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契约，“另外，城郊的密道己重新疏通，可作紧急退路。”
散会后，年轻人独自留在厅内整理舆图。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献策时的场景 —— 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角落，声音轻却字字千钧。“还未请教姓名。” 我递过一盏热茶，他慌忙起身，茶水洒在草纸上晕开淡痕。
“回将军，” 他抹了把沾着墨汁的手，“贱名陈墨，原是个穷秀才，乱世中读不下去圣贤书，只能跟着您学点实务。”
我望着他袖口露出的淤青 —— 那是搬运床弩部件时撞的，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早己将笔杆子换成了保命的谋略。“陈先生，” 我抬手按住他肩膀，“今后就叫你‘先生’吧。这乱世要破局，还得多靠你们这样的人。”
陈墨点头答应，低头时眼镜滑到鼻尖。过了几日，县衙外远处传来锻造铠甲的叮当声，梁将军正在校场指导骑兵枪术，王师傅的大嗓门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床弩架子要扎稳！老子当年给县太爷修牌坊都没这么讲究！”
暮色降临时，护城河上漂来成片的浮木，那是张叔带人从上游砍来的。陈墨蹲在河边，用树枝在淤泥上画着机关图，几个士兵围在旁边，身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我登上城楼，看见梁将军的骑兵正在河滩上演练冲锋，马蹄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恍若乱世中的一道微光。
陈墨说得对，朝廷不会善罢甘休。但此刻看着城下忙碌的军民，看着那些即便沾满血污仍紧握着工具的手，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城墙从来不是砖石砌成的，而是人心。只要这世道还有人愿意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我们就有赢的希望。
七日之后，后山工坊传来震天的欢呼。我策马赶到时，两架黑沉沉的庞然大物赫然立在空地上 —— 床弩的弩臂足有两人高，绞盘上缠绕着儿臂粗的麻绳，青铜弩机泛着冷光，仿佛蛰伏的巨兽。张叔满脸油污，手里还攥着扳手，却笑得像个孩子：“将军！成了！这玩意儿可比我打猎用的弩箭强百倍！”
为测试威力，我们将目标设在三里外的废弃岗楼。随着张叔一声令下，十名壮汉同时转动绞盘，吱呀声中，弩臂缓缓拉开。当那支长逾三尺的巨箭离弦时，空气都发出撕裂般的尖啸。眨眼间，岗楼的青石墙面轰然洞穿，碎砖如雨点般坠落。
“好！” 梁将军的喝彩声震得人耳膜发疼，他长枪指向床弩，“有这等杀器，铁浮屠的重甲又如何？” 但陈墨却皱着眉头摇头：“床弩虽强，却需多人操作，且装填缓慢，必须有精锐护卫。”
当晚，我下令成立弩手营，由张叔担任统领。老猎户站在校场中央，花白的胡子随着夜风飘动：“都听好了！咱们弩手营不比骑兵威风，但关键时刻，咱们射出的每一支箭，都能要了敌军将领的命！” 他亲自挑选了两百名臂力过人的士兵，其中半数是猎户出身，熟悉机械原理。
训练场上，床弩的操作声日夜不停。张叔发明了独特的口令：“一绞风，二锁云，三箭破苍穹！” 士兵们在他的吼声中反复练习，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能在半炷香内完成装填。更有聪明的士兵改良了弩箭，在箭簇上绑上浸油麻布，点火后射出，瞬间就能让敌军攻城器械化为火海。
看着弩手营渐成气候，我站在城墙上远眺。床弩巨大的轮廓与修缮一新的城墙融为一体，仿佛在向朝廷宣告：这座城，没那么好攻。而在不远处的河滩上，梁将军的骑兵扬起漫天尘土，与弩手营的弓弦声交织成曲，那是专属于乱世的战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