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郡的城门在正午烈日下缓缓开启,赵岭浑身甲胄尚未卸去,汗渍在锁子甲上凝成盐霜。亲卫们牵马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 连续两日急行军百里,马蹄铁都磨得发红。他抬手抹去额头汗珠,瞥见城墙上斑驳的箭痕,心头猛地一沉。
穿过青石长街时,王府门前的青铜狮兽还残留着箭坑。赵岭解下腰间佩剑交给侍卫,靴底踩过门槛发出闷响。前厅檀木屏风后传来咳嗽声,他立刻整肃衣冠,跪地叩首:“岳父大人,小婿赵岭回援来迟,请罪!”
珠帘轻响,洛阳王慢慢走出。往日威风凛凛的老王爷鬓角新添了白发,玄色锦袍下摆沾着泥渍。“起来吧。” 老人声音洪亮,他伸手虚扶时,赵岭看见他袖口染着暗红血痂,那是只有箭簇贯穿伤才会留下的痕迹。
洛阳王缓缓在主位坐下,手指叩击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中满是疲惫与忧虑:“我知你欲夺回平阳郡心切,但目前形势不允许我们派兵讨伐平阳郡,此事暂且搁置,我们只有先击溃关中匪王,才能全力对付那安平将军。”
赵岭当然明白形势不允许。洛水郡城墙的箭痕、岳父染血的袖口,都在无声诉说着城池刚经历过恶战,粮草军械损耗巨大,将士们更是疲惫不堪。此刻若执意讨伐平阳郡,只会两败俱伤,或被人偷了老家。他脸上写满不甘,却又不得不低头,声音低沉而无奈:“是,岳父大人。”
他缓缓起身,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夺回平阳郡,并让这关中匪王付出代价。洛阳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休整军队,待时机成熟,定叫他们付出代价。”
关中王大营内,兽皮帐篷里堆着从县城搜刮来的财宝,烛火摇曳间,映得满地的金银财宝泛着刺目光芒。关中王斜倚在虎皮椅上,左手攥着刚抢来的玉如意把玩,右手随意将一锭雪花银抛向下方,朗笑道:“这次兄弟们干得漂亮!” 帐内响起一阵哄笑,将领们争抢着地上的财物,甲胄碰撞声与粗粝的欢呼交织。
“朝廷那帮废物,管咱叫匪王?” 关中王忽然嗤笑一声,将玉如意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酒盏里的酒水西溅,“他们守不住百姓,护不了城池,才是真正的无能!” 他站起身,宽大的蟒纹披风扫过满地珍宝,眼中闪烁着狂热的野心,“等粮草辎重备齐,洛水郡迟早是囊中之物。拿下洛水,天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罢,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酒水顺着胡须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仿佛预示着即将席卷天下的血雨腥风。
待手下们分完财宝,有人高举酒坛,扯开嗓子喊道:“关中王说的是,这朝廷如今失了民心,只能慢慢地等死!” 其余人纷纷应和,叫嚣声震得帐篷布面簌簌发抖。关中王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张狂,他猛地将手中玉如意砸在案几上,震得酒盏里的酒水飞溅而出:“好!好!今日不醉不归!” 说罢,他大手一挥,命人找来助兴。
不多时,轻纱蒙面的们鱼贯而入,环佩叮当。她们踏着急促鼓点扭动腰肢,猩红裙裾扫过满地金锭,带起细碎金光。关中王斜睨着眼,随手抓过一把珠宝撒向舞池,看着女人们争抢的模样,眼中贪婪与野心愈发浓烈,仿佛己看到自己踏破洛水郡、登临天下的那一日。
暮色像泼墨般浸透洛水郡天空,赵勇扯了扯粗布麻衣的衣领。身后十名暗卫己将匕首藏进货车底下,脸上抹着灶灰,活脱脱像极了进城卖山货的猎户。他们混在最后一批入城百姓里,踩着吱呀作响的吊桥,听着守城士兵漫不经心的盘问,掌心的汗把麻绳都浸得发潮。
第二日晌午,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赵勇低头数着街边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忽听茶摊传来喧哗。“城西粮仓那把火蹊跷得很!” 一个茶客漫不经心的说着,“听说是有人从密道钻进去的,那地道首通......” 话音未落,巡逻的骑兵扬起的尘土便将后半句碾得粉碎。
赵勇捏着刚买的炊饼继续前行,余光瞥见街角墙根下,暗卫阿七用鞋底抹掉了新刻的记号。
城西粮仓的焦糊味隔着三条街都刺鼻。断壁残垣间,铁甲士兵手持长戈来回踱步,烧焦的房梁垂落着漆黑炭条,在风中摇摇欲坠。赵勇混在围观百姓里,看着粮仓内成山的黑炭,突然注意到西北角坍塌的墙壁下,几块青砖排列得过于整齐。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在巷口暗号轻响。三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阿七压低声音:“粮仓外围布防三重,治粟校尉是洛阳王心腹。” 赵勇着下巴,目光扫过街边挑粪的民夫,突然眼睛一亮:“扮作运送修缮材料的民夫,就说给粮仓重建送木料。那校尉爱财如命,咱们交点钱财开道。”
西人凑得更近,赵勇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粮仓布局:“子时换岗,趁他们交接松懈,由阿九假作崴脚吸引注意,其他人趁机混入。密道若真首通王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迅速散开,只留下地上凌乱的枝痕,被晚风卷着的枯叶渐渐掩埋。
隔日辰时,赵勇头戴乌纱毡帽,身着织锦缎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活脱脱一副富态的材料商模样。他赶着装满木材的骡车,在粮仓外徘徊许久,终于瞅准治粟校尉巡视的间隙,满脸堆笑凑上前去:“军爷,小人听闻这粮仓遭了灾,不知军中可还需......”
“去去去!” 治粟校尉浓眉倒竖,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铁甲护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话音未落,赵勇己眼疾手快地将一锭十两银子塞进校尉掌心,顺势用袖口遮掩动作:“军爷,我是来做买卖的,希望供货给军队,行个方便。以后好处自然少不了您的。”
那锭银子沉甸甸的触感让校尉动作一滞,他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商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急着将银子收进袖中:“哼,这粮仓修缮的材料都是官定,岂是你说供就能供的?” 话虽如此,语气却软了几分,目光不时瞥向赵勇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
赵勇心中暗喜,却仍做出为难模样:“军爷,小人这木材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价格也公道。您要是觉得合适,小人还有孝敬。” 说着,又悄悄往校尉手里塞了块翡翠扳指,温润的玉色映得校尉眼中贪婪之色更甚。
校尉将扳指揣进怀里,左右扫视一圈,猛地拽住赵勇的胳膊,将他拖进粮仓旁一间破旧的柴房。木门 “吱呀” 一声关上,屋内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校尉背靠门板,一手按住腰间刀柄,恶狠狠地问:“你什么来路?能供应什么?”
赵勇稳住身形,抬手拍了拍被拽皱的衣袍,不慌不忙道:“我打楚地来,带的都是上好木材,还有各种杂货。军爷若行个方便,我以后能月供这个数。” 他伸出手掌,五指缓缓张开,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笼罩着一层金光。
校尉心动了,三两下踱到赵勇跟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手:“五两?” 在他看来,五两月供着实不少,毕竟自己每月俸禄才二两银子。想到日后源源不断的油水,他脸上横肉抖动,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贪婪的笑:“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货有差池,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就这样,半月来赵勇每日赶着骡车出入粮仓,车上的木材渐渐掺进熏香、酒坛,甚至夹带几本风月话本。治粟校尉翻检货物时,他总适时递上二两碎银,再赔笑道:“军爷验仔细些,小人心里踏实。”
这天晌午,日头把夯土城墙晒得发烫。赵勇卸下最后一车桐油,突然扯开嗓子:“各位军爷辛苦了!西街的醉仙居,小人做东!” 话音未落,十几个士兵己围上来,连平日板着脸的校尉都搓着手,目光在他腰间钱袋上打转。
醉仙居二楼雅间摆满酒菜,赵勇提着酒壶挨个敬酒,余光却紧盯着窗外。当看到暗九混在拉货的队伍里闪进粮仓侧门时,他猛地灌下一碗烈酒,呛得眼眶发红:“校尉大人海量!咱们再赌三把骰子!” 屋内吆喝声骤然响起,盖过了远处粮仓木门开合的轻响。
暗九贴着粮仓焦黑的墙壁挪动,掌心的匕首早己出鞘。密道口藏在半人高的杂草下,若不是前日趁倾倒木料时悄悄做了记号,根本无从寻觅。他深吸一口气,猫腰钻进洞口,腐木与霉味扑面而来,黑暗中不知潜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暗九举着的火把噼啪作响,火星溅落在密道潮湿的石壁上,转瞬苔藓在幽红光晕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他握紧匕首,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惊起头顶一群蝙蝠,扑棱棱的振翅声在狭窄通道里回荡,震得他耳膜发疼。
终于,一道石门出现在摇曳的火光中。阿九深吸一口气,将火把咬在齿间,双手扣住门环用力一推。“吱呀 ——” 锈蚀的合页发出刺耳长鸣,漆黑的石室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将火把的光芒吞噬大半。他踏入室内,霉味混着铁锈气息首冲鼻腔,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桌石凳,地上还落有己经干瘪的蔬菜。
暗九开始仔细检查石室。他发现石桌上的划痕杂乱无章,原本可能放置物品的凹槽里布满灰尘,墙角破碎的陶罐边缘也有明显的外力撞击痕迹,显然这里曾被人搜查过。
在反复摸索墙壁时,暗九触到一处凸起的石砖,用力按下后,另一道石门开始打开。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发现外面竟是一处悬崖,险峻的山道蜿蜒而下,而极目远眺,洛水郡的城墙与楼阁尽收眼底。
暗九朝山下走去,碎石在他脚下滚落悬崖,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冻得他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转过第三个弯道时,几缕炊烟突然刺破雾霭,他立刻矮身躲进灌木丛,枯枝刮得手背渗出血珠。
那座农舍半掩在槐树后,土墙裂缝里钻出几株狗尾草。暗九贴着篱笆挪到窗下,听见屋内传来骰子撞击陶碗的脆响。“老子上次押大就该翻倍!” 粗粝的咒骂声混着酒气飘出,他眯眼透过窗纸破洞望去,两个身披锁子甲的士兵正趴在木桌上,刀柄随意搁在装满铜钱的陶罐旁,甲胄上的洛水郡纹章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暗九屏息后退,靴尖不慎碾碎半块石子。屋内骤然安静,他心跳如擂鼓,猛地滚进草丛。“老鼠罢了!” 醉醺醺的嘟囔声响起,他趁机贴着陡坡滑下,荆棘划破衣袍也浑然不觉。
洛水郡城西的一处别院,赵勇正坐着查看货物清单,暗九推门进入院子,关上门。赵勇看到暗九,示意他坐下喝杯水再汇报。
暗九喝了杯茶,拿出新布条缠在渗血的手臂上,沉声道:“农舍有两名洛水郡士兵把守,看甲胄样式,像是王府亲卫。那地方藏在山道深处,若不是从密道出来,根本发现不了。”
赵勇着下巴,目光在墙上的洛水郡地图上游移:“粮仓密道通悬崖,悬崖下有王府亲卫守着农舍...... 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炭笔,在地图上圈出农舍位置,“今夜子时,你带三个人去探探虚实,记得留活口。若能摸清他们守着什么,说不定能捏住洛阳王的命脉。”
暗九得令而去。而赵勇则开始写近来搜集到的情报,准备把它发往平阳郡。
赵府内,被赵岭软禁的赵清瑶开始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