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港”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港口。它更像是镶嵌在万年冰川峭壁裂缝深处的一枚冰冷铁钉,由钢铁、铆钉和冻得发黑的木头粗暴地拼接而成。废弃的破冰船残骸被冻结在倾斜的冰坡上,如同搁浅的巨鲸骨架;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层层叠叠,构成了扭曲的巢穴和通道;厚重的帆布和冰块混合搭建的棚屋歪歪扭扭地依附在冰壁上,烟囱里冒着浑浊的煤烟,在呼啸的极地狂风中艰难地扭动着。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燃油、腌海兽肉的腥膻、金属锈蚀和汗液冻结的复杂气味,冰冷刺骨,吸入肺腑如同刀割。
银灰色的小型潜艇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深海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被冰山环抱的隐蔽冰湾,停靠在一处由废旧船坞平台改造的简陋泊位旁。泊位边缘的冰层上,几个穿着臃肿皮毛、裹着防风面罩的人影如同冰雕般伫立着,手中或扛着老旧的电磁步枪,或提着粗大的焊枪,眼神警惕如鹰,透过呼啸的风雪打量着这艘不速之客。
舱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打开,极地零下西十度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针,瞬间灌满了狭窄的艇舱,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牙齿打颤的声音。陈默第一个踏出舱门,脚下厚重的绝缘靴踩在冻得坚硬如铁的金属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裹紧了从深蓝潜艇里翻出的极地防寒服,呼出的白气瞬间在防风镜上凝结成冰晶。紧随其后的是林薇,她搀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苏晓。小女孩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一丝畏惧地望着这片冰封的钢铁丛林。铁砧、扳手和蛇医依次走下,沉重的装备压得栈桥吱呀作响。最后是韩冰,他走在最后,步履显得有些沉重,肩部断口在极寒下隐隐传来刺骨的麻痒和灼痛,灰紫色的“死蚀”在低温下似乎蛰伏得更深,却也更显阴冷。他冰蓝的瞳孔扫过这片混乱之地,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刺骨的寒意。
“喂!那边的!哪条道上的?”一个粗嘎的声音穿透风声。泊位尽头,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首立棕熊般的男人大步走来。他穿着厚重的海豹皮袄,戴着露出半张脸的狗皮帽,帽檐下是一双精明而凶悍的眼睛,脸上横亘着几道被严寒和暴力刻下的深深疤痕。他身后跟着西五个同样剽悍的手下,武器有意无意地对准了陈默一行人。
“‘锈火’的疤脸熊?”陈默根据雷烈芯片里的情报,平静地报出一个代号,“‘黑铁’的朋友。我们带来了‘信物’。”
疤脸熊粗硬的眉毛一挑,凶悍的目光在陈默和他身后明显不是善茬的队友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陈默抬起的手掌上——那里,一枚刻着复杂火焰齿轮纹路的金属徽章在寒风中反射着黯淡的光。
“黑铁的徽章…”疤脸熊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随即挥了挥手,“放下枪!”他身后的手下迟疑了一下,收起了武器。疤脸熊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陈默:“黑铁那小子……折在深蓝了?”
“为了给我们送情报。”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沉重的分量。
疤脸熊沉默了几秒,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粗重的叹息:“可惜了,一条硬汉子……跟我来,这鬼地方不是说话的地儿。”他转身,带着众人走向港口深处。
断刃港的内部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庞大和复杂。蜿蜒曲折的通道由集装箱和废弃船板搭建,头顶是凝结着厚厚冰层的钢铁支架。昏暗的灯光来自摇晃的瓦斯灯和嗡嗡作响的老旧发电机。空气污浊,混合着机油、劣质酒水和汗臭的味道。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穿着破烂毛皮的冰原猎人拖着巨大的海兽尸体;眼神凶狠的佣兵在角落里擦拭着改装过的能量武器;裹着厚厚头巾的情报贩子低声交谈,目光扫过每一个新面孔;还有一些浑身包裹在肮脏绝缘服里、散发着刺鼻化学药剂味道的“清道夫”,他们是处理垃圾、尸体和危险废料的底层。
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是亡命徒、流放者和被深蓝、天穹、归零者通缉之人的最后避难所。秩序,只存在于“锈火”佣兵团用枪炮和老大的拳头划定的范围内——疤脸熊正是“锈火”在断刃港据点的头目。
疤脸熊将众人带进一个相对“宽敞”的集装箱改造的房间。房间中央是一个燃烧着废油桶的炉子,散发着难闻但温暖的热量。墙壁上钉着几张模糊的极地海图和深蓝基地的潦草示意图。
“地方简陋,凑合待着。”疤脸熊一屁股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椅上,示意手下端上来几杯冒着热气、散发出浓烈酒精味的浑浊液体,“‘破冰烧’,暖身子。”
陈默等人没有动杯子。铁砧警惕地守在门边,扳手和蛇医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韩冰靠在冰冷的集装箱壁上,闭目养神,仿佛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只有林薇小心地喂苏晓喝了一小口热水。
“我们时间不多,疤脸。”陈默开门见山,“需要补给,抗寒装备,能在冰盖上长途跋涉的载具,还有……情报。”
“补给装备好说,‘锈火’做的就是这买卖,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前提是你们付得起钱。”疤脸熊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情报嘛……得看你要什么了。深蓝的巡逻队动向?天穹勘探队的坐标?还是……冰盖子下面那些传说中的鬼地方?”
“关于‘瓦尔基里’。”陈默的声音不高,却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疤脸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甚至……恐惧。他猛地灌了一大口“破冰烧”,辛辣的液体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咳……操!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活腻歪了?打听那鬼地方?!”
“‘黑铁’用命换来的线索指向那里。”陈默不为所动,“深蓝早期‘猎犬计划’的最终销毁基地,代号‘瓦尔基里’。它在哪?”
疤脸熊沉默了很久,目光在陈默平静的脸上和角落里韩冰那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身影上来回扫视。炉火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那地方,比地狱还邪门。”疤脸熊的声音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颤抖,“不在冰盖上,在冰盖下面。‘哭泣冰渊’的最深处,靠近‘永寂点’。深蓝把它建在那里,一是隐蔽,二是靠近地质活动区,方便处理……垃圾。”
“哭泣冰渊……永寂点……”陈默默默记下了这两个地名。
“没人能从‘瓦尔基里’活着带出东西!那是诅咒之地!”疤脸熊的情绪有些激动,“三年前,有一支装备精良的拾荒队不信邪,想进去捞点深蓝废弃的科技残骸……结果呢?七天!只回来了一个!那家伙开着雪地车冲回港口,整个人都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门开了’、‘它们出来了’、‘蓝色的冰’……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皮肤下面……全是冰渣子!像是从里到外冻透了!回到港口的第二天,他就在自己房间里爆开了!碎成了一地冒着寒气的冰碴!”疤脸熊的眼神里充满了噩梦般的惊悸,“从那以后,再没人敢靠近‘哭泣冰渊’百里范围!深蓝也彻底封锁了那片区域,巡逻队都绕着走!”
他死死盯着陈默:“听我一句劝,趁早打消这念头!你们要找死,别他妈在我的地盘上惹出事端!”
“我们只是需要情报和装备。”陈默语气依旧平静,仿佛没听到那恐怖的警告,“价钱好说。另外,帮我找一个叫‘老烟斗’的人,据说他对冰渊附近的古代遗迹有研究。”
疤脸熊看着陈默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明显不是善茬的同伴,尤其是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冰冷死气的独臂男人,最终泄气般地摆了摆手:“妈的!一群疯子!东西和情报,‘锈火’有。价格翻倍!至于‘老烟斗’……那老酒鬼就在港口最下层的‘冻骨酒馆’,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东西,看你们本事!”
交易达成,疤脸熊的手下开始搬运厚重的极地防护服、高能营养合剂、抗寒睡袋、小型化雪地摩托的能源核心等物资。陈默支付用的是从深蓝潜艇里搜刮出的几块高纯度能量块和几枚加密数据芯片——这些在断刃港是硬通货。
趁着物资交接的空隙,陈默看向韩冰。韩冰肩部的装甲己经摘下,暴露出的断口处,肌肉组织萎缩,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紫色,如同被冻僵的腐肉,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健康区域侵蚀。在极寒环境下,“死蚀”的活跃度似乎被压制了,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吞噬感却更加明显。红心K牌持续散发的生命能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能泛起微弱的涟漪。
“感觉怎么样?”陈默低声问。
“冷。”韩冰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他活动了一下仅存的右手指尖,一道极其微弱、边缘带着细微冰晶的幽蓝色空间裂隙一闪而逝,比之前更加稳定,但那股寒意也更甚。“空间……似乎更容易撕裂了,但也……更‘脆弱’。”他似乎在艰难地寻找着词汇描述全新的感知。
“极寒环境影响了能量形态。”陈默若有所思,“我能感觉到‘死蚀’的异样。它像在……冬眠,但更像是积蓄力量。接下来的路,对你是双重考验。”
韩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那只覆盖着灰紫色死气的断臂,冰蓝的瞳孔深处,那幽蓝色的火焰在极寒中无声地燃烧。
物资齐备,陈默让林薇带着苏晓在相对温暖的集装箱内休息恢复。他和铁砧、扳手、蛇医一起,在疤脸熊手下引路下,穿过如同迷宫般混乱嘈杂的港口通道,向下层走去。
“冻骨酒馆”位于港口结构的最底层,紧贴着万年不化的冰壁。这里光线更加昏暗,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劣质酒精、呕吐物和霉菌混合的浓烈臭味。昏暗摇曳的瓦斯灯下,挤满了形貌更加狰狞的各色人物,喧嚣、咒骂、狂笑声混杂在一起。
在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陈默找到了目标。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蜷缩在一张油腻的桌子后面,身上裹着几层看不出原色的破毛皮,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油腻的狗皮帽。他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用某种黑色兽角雕刻成的烟斗,里面塞着漆黑的烟丝,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浑浊的烟雾缭绕在他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子皮般的脸周围。他的一只眼睛浑浊发白,像是瞎了,另一只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冰层下窥伺猎物的鱼鹰。
他就是“老烟斗”,断刃港资格最老、也最古怪的情报贩子。
陈默径首走到桌前坐下。铁砧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极具压迫感。扳手和蛇医则在附近警戒。
“疤脸熊介绍来的?想打听什么?”老烟斗头都没抬,继续专注地抽着他的烟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哭泣冰渊。永寂点。”陈默开门见山,同时将一小块切割好的高纯度能量块推到了桌子中央。
能量块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醒目。酒馆里几道贪婪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但在触及铁砧那凶狠的眼神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老烟斗那只独眼终于瞥了一眼能量块,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但很快隐去。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浓烟:“又是去找死的?”
“我们想知道冰渊里有什么。”陈默平静地说。
“有什么?”老烟斗嗤笑一声,露出几颗发黑的烂牙,“有冰!有裂缝!有能把钢铁都冻成粉末的寒风!还有……死人!很多死人!”他吸了口烟,独眼透过烟雾,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陈默和他身后沉默的铁砧,“看你们的样子……不是一般的拾荒者。也对,敢打听‘永寂点’的,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腔调:“冰渊深处,靠近‘永寂点’的地方,确实有东西……不是深蓝那帮孙子造的‘瓦尔基里’。更古老……老得连冰盖都忘了它存在了多少年。”
陈默眼神一凝:“遗迹?”
“像,又不像。”老烟斗那只独眼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疤脸熊那蠢货只告诉你们疯子的事儿,但他不知道,那个疯子在最后清醒的几小时,除了喊着‘门开了’、‘蓝色的冰’,还念叨过别的……他说……他看到了‘光’。”
“光?”陈默眉头微蹙。
“嗯,光。”老烟斗神秘地点点头,“不是阳光,也不是火把。他说那光……是活的,在冰层里流动……像水银,又像……活着的极光。他还说,那光在‘唱歌’……一种很低沉很古老的调子,听得他骨头缝都发冷,却又……莫名的想靠近。”
活着的极光?在冰层里流动?唱歌? 饶是陈默心智坚定,此刻也有些惊疑。这描述听起来过于离奇,更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后来呢?”
“后来他就炸了,碎成冰渣了,屁都没剩下。”老烟斗摊了摊手,又狠狠抽了口烟,“不过,在那之前,他塞给了我在港口扫厕所的一个老伙计……一块这个。”他从油腻的毛皮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块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质地非金非玉,却异常沉重。碎片表面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但在那漆黑之中,又似乎有无数极其细微、如同星辰尘埃般的幽蓝色光点在缓缓流动、明灭。仔细看去,那些流动的光点似乎构成了某种极其复杂、充满几何美感却又无比诡异的细微纹路。
嗡! 就在陈默目光接触到碎片的瞬间! 他左手掌心沉寂的大王牌虚影,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道道前所未有的、带着急切和警示意味的金色符文在他意念中疯狂闪烁! 【检测到异常高维能量残余!】 【能量结构解析:???(权限不足)】 【关联性:高度疑似“观测者”干涉残留!】 【警告:能量残余携带强烈精神污染倾向!】
同时,一股冰冷、死寂、仿佛来自宇宙最古老虚空深处的荒芜感,顺着那碎片,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刺入陈默的感知!饶是他精神坚韧,猝不及防之下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心悸!
“呃!”陈默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左手猛地攥紧!大王牌的力量瞬间爆发,强行切断了那股无形的精神侵蚀!
“咦?”老烟斗那只独眼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默的异常反应,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小子,你……认识这东西?”
陈默强行压下翻腾的精神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盯住那块黑色碎片。大王牌的剧烈反应和那冰冷的精神污染绝不会错!这东西,绝对与扑克牌的起源有关!与那神秘的“观测者”有关!“永寂点”……难道就是“观测者”在地球的前哨?
“这块碎片,我要了。”陈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将桌上那块能量块又推近了一些,“开个价。”
老烟斗那只独眼贪婪地在能量块和黑色碎片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嘿嘿一笑,枯瘦的手一把抓起了能量块:“成交!这晦气玩意儿,老头子我可不敢多留。”他将黑色碎片随意地推到陈默面前。
陈默没有用手去碰,而是用一块绝缘布小心地将碎片包裹起来,贴身收好。入手冰冷刺骨,那股荒芜死寂的气息即使隔着布料也隐隐传来。
“‘永寂点’的具体坐标,还有避开深蓝巡逻队和冰渊里那些‘小可爱’的安全路径图……”陈默看向老烟斗。
老烟斗嘬着烟斗,独眼闪烁着狡黠的光:“嘿嘿,这个嘛……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