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闹钟第三次响起时,温良才从被窝里伸出手,冷冽的空气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
他摸索着关掉闹铃,浑身打了个哆嗦,极不情愿地起床洗漱。
镜子前,温良嘴里叼着电动牙刷任其上下乱窜,一手刮着胡子,一手拔着头上新长出来的白发。
右手背上还留着昨天调解邻里宠物狗纠纷时,被兴奋过度的泰迪抓出的红痕。
“温主任,我的宝宝从来不咬人!一定是他们家那个死猫先挑衅的!”——女业主的尖叫声似乎还在他耳畔回荡。
温良眯着近视度数又加深了的眼睛看向窗外,心底暗自泪流满面:
当初老子怎么就选了社区岗,这破班上得是要我命啊!
寒冬里稀稀落落的朝阳被分割成模糊的光斑,在老式玻璃上蜿蜒的水痕间扭曲变形。
这个位于老城区边缘的社区建于九十年代,六层砖混结构的住宅楼外墙爬满枯萎的藤蔓,像一张被随手揉皱又摊开的牛皮纸,沉闷又无聊……
温良,男,26岁,身高180,长相中上偏着急,配上不管怎样修剪都略显浓重的胡渣以及一副万年不变的金丝框眼镜,倒有点儿“斯文败类”的感觉。
再套上那件穿了西年的藏青色夹克,不管是同事还是社区居民见了都爱喊他一声“温主任”。
原本温良还觉得沾沾自喜,很是威风。
可到后面,发现领导常以“镇得住场子”为由,动不动就喊他上门解决邻里纠纷,留着办公室其他“小白脸”躲避风吹日晒时,内心顿时犹如青青草原万马奔腾,独留泥坑满满。
说多了都是泪,温良终于认清所谓“事业编”不过是高级临时工,每天处理的尽是些垃圾分类纠纷、空调外机滴水、广场舞音量太大之类的破事。
“叮!”——手机弹出工作群消息。
聂主任转发了一条街道办通知:《关于进一步规范小区八卦镜等民俗物品悬挂行为的指导意见》。
温良嘴角抽了抽,想起上周那个往对门挂铜镜被投诉的大爷,非说邻居半夜用电磁波害他失眠。
而对门邻居终于忍无可忍,于近期开始了对抗,事情的发展从挂铜钱贴符纸,到泼鸡血敲钉子,越发离谱起来。
……
喂完小区的流浪猫,温良踩着点准时出现在社区办公室。
比他早到的保洁王阿姨正用拖把怼着地砖缝里的陈年污垢,见他来了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小温啊,3号楼那两家又闹起来啦……这次看热闹的人好多嘞!”
温良正在泡速溶咖啡的手顿了顿,“没敢动手吧?”
往咖啡里加了第三包白砂糖,没办法,生活太苦了。
“那他们还不敢,”王阿姨的拖把在地上画着圈,“俩显摆玩意儿各在门口摆了张桌子开始斗法呢!”
“噗……”
温良一口咖啡差点全喷出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
温良顾不上烫嘴,匆匆干完咖啡,又是满血牛马赶赴战场。
……
等他站在3号楼门厅走廊上时,整个楼道里己经弥漫着浓浓烟雾,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火灾了。
“这是大理雪纹石雕的吉祥塔!”张大爷挥舞着手里的大蒲扇,将不知名植物烧出的烟雾往对面赶,“我好不容易从庙里求来的!”
李大妈裹着紫色防晒衣,带上了防毒面具,手里攥着串开光过的桃木剑:
“吉祥?谁家吉祥物破得只剩一半了?这不明摆着要坑我们吗?”
她身后站着穿小猫睡衣的吃瓜女儿,正用手机记录视频,看得津津有味。
“来来来,您二位先停停!”
温良习惯性地推了推有点变形的眼镜。
镜框是去年被一个醉汉砸歪的,当时那人因为电瓶车停车位问题要揍物业经理,结果误伤了他这个劝架的。
这次,温良特意离远了些。
镜片后的余光扫过张大爷门前悬挂的白塔——塔身确实雕刻着精细的纹路,但从第七层飞檐处断开,上半部分像被尖锐物品削断了,留下异常光滑的切面,细看还闪着刀刃一样的光茫。
“根据《物业管理条例》第……”温良刚开口,李大妈的女儿突然尖声打断:“妈!这塔底下还贴着黄纸!”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炸开了稍有平息的湖面。
温良面色一僵,还来不及说话,场面便瞬间失控。
“嘿!你个死老头子!”
李大妈抄起阳台上的晾衣杆就去捅白塔,张大爷则抓起鞋柜旁的雨伞格挡。
温良下意识上前两步:“哎!有事好好说,别动……”
他的呵斥声被淹没在塑料伞面与金属杆的碰撞声中,悬挂着的残缺白塔最终在李大妈一记猛戳下轰然飞出。
好巧不巧。
熟悉的感觉再次传来!
温良感到头顶一凉,紧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当他抬手摸到黏腻的血液时,便听见李大妈女儿变调的惊叫:“啊,温主任流血啦!”
走廊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电梯井里钢丝绳的摩擦声,紧接着人群呈鸟兽散。
我们英勇的“温主任”再次用血肉之躯解决了邻里纠纷!
……
后来的一切像被按了快进键。
救护车鸣笛声,物业经理赔笑的脸,派出所民警做笔录时圆珠笔的沙沙声。
温良坐在社区医院处置室里,听见隔壁诊室李大妈正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自己被气出了心脏病,而张大爷则在电话里咨询律师关于”故意伤害”的界定标准。
“伤口不深,近期不要沾水就行。”护士给他贴纱布时小声嘀咕,“这月第三个被居民误伤的社区工作者了吧?”
温良苦笑着接过破伤风疫苗知情同意书,不知为何,额头的伤口没有一点疼痛感,反而冰冰凉凉的很是舒适。
荧光灯下,不会有人注意到,温良额头纱布下的伤口正泛起一层淡淡银光,水银一般渗入了皮肤,而张大爷家里那个始作俑者——白塔,此刻却是消失不见。
……
当晚十点,出租屋的淋浴喷头时冷时热,就像温良这三年处理的无数投诉——永远找不到恰到好处的温度。
泛黄的瓷砖上爬着几道霉斑,形状酷似白天那座断塔的裂痕。
蓦地,一阵喧闹声从窗外传来。
“又是啥破事!”
温良嘟哝着拉开窗帘,一片耀眼的红光如同火海般在天空蔓延,他顿时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一个硕大的火球正从天而降首首朝自己砸来。
“我艹!”
还来不及闪躲,额间的伤口便突然一阵刺痛。
温良两眼一黑,顿时陷入了昏迷,赤裸的身躯缓缓瘫倒在浴室……
火球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精准砸中了温良所处的浴室中,正拿着手机疯狂录制的李大妈女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温主任被流星砸死啦!”
……
第二天,各大媒体争相报道:“A市突发神秘流星体坠落事件:一社区干事遇难身亡,屋内残留未知正方体成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