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句平淡无奇的问话,像两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久久不散。
会场里,成千上万的游戏开发者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腰椎,有人揉了揉因长期面对屏幕而干涩的眼睛,还有人想起了自己上一个项目“冲刺”阶段,连续一个月睡在公司的行军床上,靠着咖啡和功能饮料燃烧生命的日日夜夜。
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这两个问题,比任何关于引擎架构、渲染管线、叙事设计的宏大命题,都更首接地戳中了他们内心最柔软、也最酸楚的地方。
前排,企鹅的刘总和张晴交换了一个愈发困惑的眼神。
张晴的录音笔还开着,但她感觉自己录下的不是商业机密,而是一段……养生节目的开场白?
“他在搞什么玄虚?”张晴低声说,“用员工福利当噱头?这种老掉牙的公关手段,也太低级了。”
刘总没有说话,但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有一种预感,事情绝不简单。马锐的眼神里没有公关的虚伪,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真诚。
舞台上,马锐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他按下了遥控器。
屏幕上的食堂照片切换了。
新照片里,一个程序员瘫在休息室的按摩椅上,盖着毯子睡得正香。旁边的小桌上,一个精致的AI管家屏幕亮着,显示着一行小字:“强制休息模式己启动,距离唤醒还有1小时28分钟。您的健康,是公司最重要的资产。”
又一次点击。
照片切换到一个明亮的工厂车间,一名工人穿着一套充满科幻感的银灰色外骨骼装甲,轻松地将一个巨大的模具抬起。他的脸上没有劳累,只有专注和一丝自豪。
“在腾飞,我们有一个最基本的创作原则。”马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是,善待创造者。”
“我们相信,灵感不是压榨出来的,而是滋养出来的。我们相信,代码不是敲出来的,而是思考出来的。我们相信,伟大的作品,诞生于幸福和安宁,而非焦虑与内耗。”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话语像重锤一样砸向台下的每一个人。
“我请问在座的各位,一个连自己员工的健康和尊严都无法保障的公司,一个需要靠燃烧员工的生命来维持运转的项目,它做出来的游戏,真的能带给玩家纯粹的快乐吗?”
“一个无法让创造者感到幸福的公司,绝对做不出能让玩家感到幸福的游戏!”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许多人心中的迷雾。
台下,一个头发花白,在业界以“老顽固”著称的樱花国老牌制作人,缓缓摘下了眼镜,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一些年轻的独立游戏开发者,眼中闪烁着泪光,用力地点着头,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组织。
刘总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猛然意识到,马锐这不是在公关,他是在……布道!他正在从根基上,瓦解企鹅乃至整个行业赖以生存的逻辑!
马锐的演讲还在继续,他的话锋一转,从“创造者”转向了“游戏本身”。
“正是因为我们如此珍视我们的创造者,所以我们更要誓死捍卫他们作品的纯洁性!”
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令所有游戏从业者都无比熟悉的词汇:DAU、LTV、ARPPU、次日留存、七日留存……
然后,马锐按下了遥控器。
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将这些词汇全部划掉。
“我们拒绝!”马锐的声音激昂起来,像是在宣读一份战斗檄文,“我们拒绝用冰冷的数据来绑架我们的设计!我们拒绝用留存率和付费率来衡量我们作品的价值!”
“我们拒绝设计任何让玩家感到沉迷、焦虑、攀比的系统!我们拒绝在游戏里设置任何消费陷阱和氪金套路!”
“《赛博仙侠》的诞生,就是为了对抗这一切!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游戏,可以不是那个样子!”
会场中,掌声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
张晴握着录音笔的手,微微颤抖。她终于明白了。腾飞成功的秘诀,不是什么高明的数据模型,也不是什么先进的算法。
他们的秘诀,是“不做”。
是不做所有被行业奉为圭臬的“正确的事”。
这太荒谬了!这简首是商业上的自杀行为!
马锐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很多人好奇,我们的游戏里那个能预测一切风险,甚至能强制玩家下线的AI系统,究竟是什么。今天,我可以告诉大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不叫‘先知系统’,我们内部,称它为‘守护AI’。”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分析玩家的消费习惯,更不是为了给玩家推送氪金礼包。它的唯一使命,就是守护玩家在这片虚拟世界里的体验,守护他们的安全感和自由感,守护他们不被异化,不被绑架。”
“因为,这才是游戏最初的,也应是最终的意义。”
演讲结束了。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许多人站了起来,向舞台上的那个男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游戏总监,而是一位举着火把,要将整个行业从黑暗中带出来的先知。
只有企鹅的坐席上,刘总和张晴面沉如水。
“疯子……”张晴喃喃自语,“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不。”刘总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不是疯子,他是想当救世主。”
刘总盯着舞台上那个被光环笼罩的背影,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他脑中盘旋。
这套理想主义的说辞,听起来很美,但它无法解释最核心的一点。
一个如此“反商业”的游戏,究竟是如何赚到那么多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