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午后,图书馆六楼的艺术文献区浮动着陈年纸张特有的气息。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与远处自习室传来的翻书声交织成轻柔的白噪音。温敏儿抱着一摞《欧洲古典绘画技法》《现代艺术史论》,帆布鞋踏在原木色地板上,在靠窗的角落找到空位。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将阳光筛成斑驳的金箔,洒在她发梢与摊开的书页间。
从帆布包里掏出耳机时,温敏儿指尖突然顿住——右耳的耳塞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的左声道线缠绕在掌心。她懊恼地抿起嘴唇,目光扫过书架间蜿蜒的借阅长龙,正要起身去服务台借备用耳机,身旁忽然递来半截白色耳机线。
“一起?”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猛然抬头。许航不知何时坐在了邻座,黑色无线耳机的另一端悬在她面前。他浅蓝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在暖黄的阅读灯下像浸了水彩。温敏儿盯着那截悬在半空的耳机线,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夜,他也是这样把伞偏向自己,任由半边肩膀被雨水浸透。
“啊...好。”她鬼使神差地接过耳机,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当耳机贴合耳蜗的瞬间,手机里随机播放的古典乐如清泉般流淌而出。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响起时,整个图书馆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细碎的音符如同月光倾泻,在木质书架间缓缓流淌,在泛黄的书页上跳跃。
温敏儿专注地盯着书页,强迫自己记住“明暗对照法”的定义,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身旁的许航。他垂眸盯着笔记本,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握着钢笔的手悬在纸面迟迟未落。当旋律转入第二乐章,他忽然挺首脊背,喉结上下滚动,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温敏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左声道里放大,与耳机里渐强的音符共振。
随着旋律愈发深沉,温敏儿听见身旁传来极轻的吸气声。她转过头,看见许航睫毛剧烈颤动,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笔记本上,晕开钢笔字迹。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动作却比眼泪慢了半拍。温敏儿屏住呼吸,喉头发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许航——那个总是沉稳可靠的人,此刻却在音乐里暴露出最柔软的伤口。
乐章进入高潮,钢琴声如汹涌的潮水漫过整个空间。许航忽然摘下耳机,起身时碰倒了水杯。透明的玻璃杯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阅览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他苍白着脸说了句“抱歉”,匆匆往洗手间走去,留下笔记本上那片晕开的水痕,像朵凋零的花。
温敏儿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着耳机线,方才泪滴晕染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她轻轻按下暂停键,却在手机界面看见“下一曲:献给爱丽丝”的提示。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敲打玻璃的声音,与耳机里流淌的音乐,共同织就了这个只属于他们的、温柔又隐秘的午后。
十分钟后,许航再次出现时,眼眶依旧泛着红,鼻尖也有些微微发肿。他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解释,温敏儿却先将耳机塞回他耳中,按下播放键。轻快的旋律响起,她指着书页上某段文艺复兴画作的解析,低声说:“你看这幅画的光影处理,像不像刚才的月光?”
许航怔了怔,随即低头轻笑。两人重新沉浸在书页与音符交织的世界里,偶尔交换的只言片语都比往常轻柔许多。温敏儿注意到他悄悄用修正带盖住了泪痕晕染的字迹,却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音符。当雨势渐大,梧桐叶被风吹得贴在玻璃上时,她听见许航忽然说:“小时候学琴,妈妈总说我弹得像流水账。后来她走了,我再也没碰过钢琴。”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醒沉睡的记忆。温敏儿没有转头,只是将耳机音量调大了一格。贝多芬欢快的旋律里,她忽然想起许航办公室里那排永远整齐的笔记本,想起他总能在她词不达意时,准确说出她想表达的内容。原来那些沉默的温柔背后,都藏着未说出口的故事。
雨停时,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图书馆的穹顶。温敏儿合上书本,发现许航在笔记空白处画了幅简笔画——戴着耳机的两个小人坐在书架间,头顶漂浮着跳动的音符。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耳尖又泛起红晕:“留作纪念。”
走出图书馆时,晚风裹挟着的草木香。温敏儿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忽然希望这段共享耳机的时光能永远凝固。原来有些心事不必言说,当音符流淌的瞬间,两颗心早己在旋律中完成了最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