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岩镇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时,林渊正低头盯着掌心的铁皮盒子。
盒子边缘的红漆早被岁月啃得斑驳,可他打开时动作轻得像是捧着易碎的星子——照片上的年轻夫妇穿着末世前的白衬衫,身后是片被阳光镀亮的绿地,母亲的发梢沾着草屑,父亲的手虚虚护在她后腰,两人的笑纹里盛着整个未被灾变侵蚀的春天。
"修车叔叔的爸爸妈妈?"
清甜的童声从脚边冒出来。
小豆不知何时蹭到他腿边,仰着的小脸上还沾着刚才追猫时蹭的泥点,鼻尖上挂的鼻涕早被风风干,凝成半透明的小颗粒。
她踮着脚往盒子里瞧,红书包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叮铃铃响,"和小满妹妹的照片好像哦,都是......都是会发光的人。"
林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小满总爱抱着那张三人在教堂前的合影,沈凌霜的战靴沾着血渍,自己的衣角还挂着没清理干净的尸灰,可照片里三个人的笑比任何时候都鲜活。
他用拇指着照片上母亲的眼角,那里有颗和小满一模一样的泪痣:"他们要是看见现在的我......"他声音低得像被风吹散的沙,"会不会觉得我太懦弱?"
"才不会!"小豆突然拽住他工装裤的口袋,指甲盖大小的掌心还留着刚才帮他擦扳手时蹭的机油渍,"王奶奶说,能把断岩镇守十年的人最勇敢!
上次我被变异鼠追,是叔叔用扳手敲碎它脑袋的;李老师发烧那晚,是叔叔翻后山采的退烧草;还有......"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还有上次我偷喝老吴爷爷的药酒,是叔叔把我扛回家的,还说'小酒鬼再闹就把你绑到矿车轨道上当路牌'。"
林渊的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挑。
他蹲下来,看小豆发顶的呆毛被风揉得更乱,突然想起小满总爱揪他的白头发,说那是"爹爹的星星"。
远处传来老吴的咳嗽声,他抬头望去,诊所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老吴端着粗陶碗站在院门口,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
"吃点东西吧。"老吴把碗放在石桌上,碗底和石头碰撞出清脆的响,"明天要穿枯骨沙漠,胃里没食儿走不动道。"热汤的香气混着木柴燃烧的焦味涌过来,林渊这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啃了半块冷馍。
他伸手去端碗,却在碰到碗沿时顿住——石桌缝隙里卡着半片桃核,是小满去年夏天蹲在这儿砸桃儿留下的,果肉的甜香早散了,壳上还留着她用小石子刻的"小渊渊"。
"您先吃,我去屋里拿点东西。"他突然站起来,工装裤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老吴没说话,只是朝他背影喊了句"别翻出什么老古董",声音里裹着点无奈的笑。
床底的金属盒蒙着层薄灰。
林渊用袖口擦了擦盒盖,指尖刚触到锁扣,"当啷"一声轻响——沈凌霜的吊坠从盒底滚出来,银链子上沾着的血渍早成了暗褐色,坠子里嵌的碎钻却还亮得扎眼。
那是十年前她坠落在他院子里时,从颈间扯断的,当时他给她治伤,她疼得咬着牙骂他"手比冰棺还凉",却在意识模糊前把这东西塞进他手心。
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封信,每封的日期相隔正好一个月,从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开始。
林渊抽出最上面那封,信纸边缘泛着毛边,是用战盟特供的抗腐蚀纸写的,字迹刚劲得像用刀刻的:"林渊,我知道你一首想远离这一切。"他的指节突然发紧,信纸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但有些责任不是逃避就能摆脱的。
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害怕有一天你会为了我和小满放弃你真正想要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后悔。"
"修车叔叔?"小豆不知何时跟了进来,趴在门框上往屋里瞧,"这是姐姐写的吗?"她指的"姐姐"是沈凌霜,小满总这么教她喊。
林渊抬头,看见小女孩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只歪歪扭扭的小蝴蝶。
他突然想起小满第一次喊"爹爹"时,也是这样仰着脑袋,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
"是。"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信纸被他捏出褶皱,最后那句"我不希望你后悔"在眼前晃成重影。
十年前他以为自己要的是永远停在断岩镇的黄昏,可当沈凌霜带着小满站在院门口,当小满拽着他衣角说"爹爹的手好凉,我给你捂捂",他才惊觉这些年藏在机械零件和修车油污下的,根本不是对平静的渴望,而是不敢再触碰的、关于"家"的贪念。
他摸出钢笔,在空白信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会回来的。"墨迹未干,他就把信纸夹进最上面那封里。
金属盒重新锁上时,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是要撞破十年的茧。
"老吴爷爷说,星星能看见很远的地方。"深夜的院子里,小豆己经被老吴哄去睡觉了,林渊坐在石凳上仰望星空。
风里的沙粒少了些,银河像被揉碎的银粉撒在天上,和小满画在他工具包上的"银河"几乎重合。
远处传来狼嚎,是沙漠狼的叫声,带着点沙哑的颤音,混着沙丘移动时的簌簌声,像极了小满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的动静。
他闭上眼,死亡之力在血管里缓缓流动,像条被唤醒的蛇。
那些曾经让他厌恶的、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力量,此刻却让他想起沈凌霜的体温——十年前给她治伤时,她的血沾在他手上,热得烫人;想起小满的手,软乎乎的,总爱扒着他的手腕量"爹爹的脉搏有没有小猫咪快"。
"沈凌霜。"他对着风轻声说,"这次换我来找你。"
话音刚落,心底突然泛起一缕熟悉的波动。
那是灵魂羁绊的共鸣,像春溪破冰时的轻响,带着点试探的温度。
他猛地睁眼,看见院墙上十年前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那是他用水泥填过的,可此刻竟像被某种力量重新勾勒,清晰得仿佛昨日才留下。
铁皮工具包突然发出细微的震颤。
林渊低头,看见扳手和刻刀在包里微微晃动,像是被某种磁场牵引。
他伸手按住包口,触到的金属表面带着异样的热度,不似寻常的温度,倒像是......
院外的沙地上,突然传来不属于沙漠狼的、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