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岩镇的晨雾刚散,修车铺外的青石板路上就聚了七八个镇民。
王婶的蓝布围裙还沾着灶灰,踮脚往院里张望时,搪瓷缸里的小米粥晃出几滴,落在老吴磨得发亮的布鞋尖上。
“昨儿后半夜那动静,像有千军万马在镇口打群架。”卖干货的李叔搓着冻红的手,目光扫过院墙上新鲜的焦痕——那是亡灵射线擦过的痕迹,连石头都熔成了暗紫色的痂。
老吴摸了摸灰白的山羊胡,故意把声音压得像敲铁皮:“你们当林师傅这些年真在修破车?昨儿那影族人冲进来时,我亲眼瞅见他蹲在废铁堆里,捡了根锈透的弹簧、半块刹车片,往地上一插——”他突然拔高嗓门,“唰!镇东头乱葬岗的骨头全立起来了!白骨撞装甲车,幽灵掐脖子,那影族的血瞳大统领被啃得只剩条裤衩!”
围观的人倒抽冷气,王婶的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
林渊正蹲在屋檐下擦扳手,听到响动抬了抬眼。
他指尖的机油在晨光里泛着黑亮的光,像某种凝固的暗火——那是死亡能量残留的痕迹。
“老吴头又吹牛。”他声音低得像砂纸擦过铁板,继续低头擦扳手。
可镇民们却越围越紧,张婶甚至颤巍巍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野山菌:“林师傅,这是我闺女从后山采的,您收着补补……”
沈凌霜靠在门框上,看林渊被围得后退半步,后背抵在生锈的千斤顶架上。
她的唇角勾了勾,左手无意识着腕间的银链——那是十年前在他院里醒来时,他给她系的止血带改的。
灵魂羁绊线里浮起一缕温凉的情绪,是林渊的无奈:“他们再往前,我要召唤老吴的旱烟杆当武器了。”
她低笑一声,推开人群走过去。
镇民们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自觉让出条道。
沈凌霜站到林渊身侧,看他耳尖微微发红——这是他被围得发窘的标志。
“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躲在这里?”她轻声问,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渊的手顿在扳手柄上。
十年前的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血浸透青石板,他抱着浑身是伤的沈凌霜,死亡之力不受控地漫出来,把方圆十里的丧尸烧成了灰。
那时他想,这女人醒了肯定要骂他多管闲事,结果她只是攥着他的衣角,说了句“谢谢”。
“我不想再看到战争。”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蹭过沈凌霜腕间的银链,“末世头三年,我爸妈被兽人族分食,后来带的队伍……”他喉结滚动,“最后只剩我一个。”
远处突然传来装甲车的轰鸣。
林渊抬头,看见镇口扬起的尘土像条黄龙。
三辆涂着战盟徽章的装甲越野车碾过碎石路,最前面那辆的保险杠还挂着半块影族的骨饰——是昨夜逃出去的那拨人留下的?
驾驶位的门“哐当”撞开。
穿战术服的男人跳下来,军靴碾得碎石乱溅。
他肩章上的银鹰闪着冷光,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像道凝固的血线。
“沈大人。”男人啪地敬了个军礼,声音像敲钢盔,“总部急电,白羽大人说影族调动了北方军团,七十二小时内会攻向战盟总部。您需要立即返回。”
沈凌霜的指尖在身侧收紧。
她能感觉到灵魂羁绊线里林渊的情绪突然紧绷——像根被拉紧的琴弦。
“我知道了。”她转向男人,“雷鸣,这是林渊。”
雷鸣的目光扫过林渊。
对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腕沾着机油,可当两人视线相撞时,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炸开——那是面对顶级掠食者的本能反应。
“林先生。”雷鸣又敬了个礼,“战盟需要您。”
林渊没接话,转身走向院子角落。
那里堆着半袋从镇外捡的腐叶土,还有把生锈的铁锹。
他蹲下来,铁锹头扎进冻硬的土里,“咔嚓”一声裂开道缝。
“你在做什么?”沈凌霜走过去。
“种树。”林渊弯腰扒开土块,露出下面埋着的桃核——是昨天小满来的时候,边啃桃子边扔的。
他记得那丫头叉着腰说:“林叔叔,等桃子树结果了,你要给我摘最大的!”
沈凌霜愣住。
十年前在基地里,林渊最烦植物,说“活物死得快,看着闹心”。
可现在他正用指腹轻轻擦掉桃核上的土,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宝贝。
“那是以前的事了。”他低声说,铁锹在土里划出更深的坑,“现在……”他抬头看她,晨光里眼尾的细纹被照得清晰,“想看着它长大。”
沈凌霜的喉头发紧。
灵魂羁绊线里涌来温热的情绪,像春天化冻的溪水——那是林渊藏在淡漠下的渴望。
她伸手帮他拍掉肩头的土,指尖触到他工装布下的肌肉,硬得像块铁,却在她触碰时轻轻颤了颤。
雷鸣站在五步外,看着这一幕。
他摸出战术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分给围过来的镇民——王婶的小米粥还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用战术手套擦了擦缸沿。
“林先生。”他把饼干递过去,“这桃核得埋深点,夜里霜重。”
林渊抬头看他。
雷鸣的战术服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是长期执行任务的痕迹。
他没说话,却把铁锹递了过去:“帮我扶着树苗。”
雷鸣眼睛一亮,接过铁锹的手稳得像铁铸的。
两人合力把桃树种下时,镇民们自发围过来,李叔去井边提水,张婶把布包里的野山菌塞进雷鸣怀里:“给小同志补补!”
夕阳把人影拉得老长时,桃树苗己经首挺挺立在院角。
林渊站在台阶上,望着镇外的地平线——那里的天空正被染成血红色,像极了十年前他第一次觉醒死亡之力时的晚霞。
沈凌霜走到他身边。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加重,灵魂羁绊线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舍、释然、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小满还在等你。”她轻声说。
林渊的手指无意识着腕间的银链——和她腕上的那根是一对。
十年前他用止血带帮她止血时,说“等你伤好了,记得还我”。
现在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给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走吧。”他说,声音比晨雾还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修车铺的招牌在晚风里晃,“渊记修车”西个红漆字被夕阳染成了金色。
远处传来雷鸣发动装甲车的声音,镇民们站在路边挥手,王婶的蓝布围裙被风吹得鼓鼓的,像朵倔强的云。
林渊最后看了眼院角的桃树苗。
它的枝桠在风里晃了晃,仿佛在说:我会等你回来。
沈凌霜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灵魂羁绊线里,两缕光慢慢缠在一起,像两根烧红的铁条,终于熔成了一块。
镇外的公路上,装甲车的灯光划破暮色。
林渊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断岩镇,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放下,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而有些东西,一旦拿起,就再也不会松开。
晚风卷着细沙打在车窗上,像谁在轻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