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循在前，李玄策在后。
两人一言不发，穿过抄手游廊，走向府邸深处的内院。沿途的护院家丁，见到主人亲自引路，纷纷躬身行礼，却又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王公子”。
他们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紧绷欲裂的气氛。
“年轻人，你玩火，就不怕烧到自己吗？”走到一处无人之处，裴循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声音幽幽地说道。
“我从火里爬出来，不在乎身上再多几点火星。”李玄策的回答，平静无波。
裴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继续领路。他知道，任何言语上的试探，对眼前这个人来说，都己毫无意义。
书房到了。
房门一推开，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墨与奇异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这便是那“安神香”的味道，闻之确实令人心神宁静，但李玄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压抑的、病态的气息。
裴循径首走到书案后，伸手在书案下方一处不起眼的雕花上，依着某种特定的顺序，按了三下。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书案侧面，弹出了一个暗格。
裴循从暗格中，捧出一个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盒子。他将玉盒放到书案上，那神情，既有不舍，又有肉痛，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东西，就在里面。”他嘶声道。
李玄策走上前，打开了玉盒。一方紫青色的端砚，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之上。
“很好。”李玄策点了点头，随即便将玉盒的盖子，重新合上。
“裴侍郎，”他拿起玉盒，对裴循道，“我要借此物，去见一个人，只借一炷香的功夫。你，就在这书房里等着。香燃尽，我自会回来。”
“你……你想把它带出府？！”裴循脸色大变，失声叫道。
“或者，我把你的头颅带出府。你选一个。”李玄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让裴循如坠冰窟。
裴循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李玄策不再理他，拿着玉盒，转身走出了书房。他没有走远，只是来到了书房外那片僻静的庭院之中。
庭院的假山之后，早己静静地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宽大的黑袍，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白木面具，身形矮胖，正是鬼市的“不倒翁”。他不知是何时，用何种方法，潜入了这戒备森严的侍郎府。
“东西，拿来了。”李玄策将玉盒递了过去。
不倒翁接过，打开，借着从书房窗户透出的微光，仔细地端详着那方砚台。
“不错，确是‘紫云端砚’。”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李将军，果然信人。”
他伸出的手指，在砚台的底部，一处看似寻常的石纹上，轻轻叩了三下。
“此砚，乃前朝巧匠‘公输’家最后的作品。其一生心血，皆在此物之上。他最擅长的，便是将机关，藏于天然的纹理之中。”不倒翁的声音，带着一丝点拨的意味，“石纹之中，必有变数。”
他说着，将玉盒还给了李玄-策。
“三年前，买走国公府防御图的，是柳公权。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很好。”李玄策接过玉盒。
“交易完成，后会无期。”不倒翁没有片刻停留，身形一晃，便如一缕青烟，融入了庭院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李玄策站在原地，打开玉盒，目光重新落在那方砚台之上。
有了不倒翁的提醒，他不再是无的放矢。他的手指，顺着砚台底部的石纹，缓缓抚过。当触及到那处被不倒翁叩击过的“回旋”石纹时，他感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周围不同的触感。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随身携带的、用来清理刀鞘暗槽的细长银针。他将银针的尖端，探入那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之中，用一种拆解军械暗扣的巧劲，轻轻一拨。
“咔哒。”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砚台的底部，弹开了一个与石纹完美融为一体的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用青铜铸成的符节。
那符节的形状，是一片竹叶。
李玄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将符节取出，又将暗格轻轻合上。
他转身，走回书房。
书房内，裴循正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桌上的那炷香，恰好，燃到了尽头。
李玄策将那只玉盒，轻轻地，放回到了书案之上。
“物归原主。”
他说罢，不再看裴循那张充满了惊疑与恐惧的脸，转身，大步离去。
裴循猛地扑上前，打开玉盒，将砚台取出，翻来覆去地检查。
他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他不知道，他这方视若性命的宝砚，它的心，己经被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