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李玄策回到安业坊的据点。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将那枚冰冷的竹叶符节放在桌上，独自在灯下，静静地端详。符节的做工极为精巧，背面的纹路，似乎也并非随意刻画，隐隐构成某种图案。
他知道，这枚小小的铜片，是他捅向敌人心脏的第一把尖刀。但他必须找到，持刀的手，该从何处落下。
第二日，长安城，西市，清风楼。
清风楼是西市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三层飞檐，雕梁画栋，宾客往来，络绎不绝。这里是商贾豪客汇聚之地，也是全长安消息最灵通的几个地方之一。
二楼临街的一处雅间内，李玄策和李福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上好的“兰陵美酒”。
李玄策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目光却不时扫过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公子，都查清楚了。”李福压低了声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您让查的‘竹叶纹样’，在京中，喜好此物，并将其用作府邸或器物装饰的公卿大员，共有三家。”
李玄策接过纸，展开细看。
“第一家，户部尚书，陈敬之。此人乃是当朝元老，三朝不倒，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其府邸花园中，有一片极大的紫竹林，他素爱在林中宴客，以示清高。”
“第二家，左武卫大将军，赵阔。此人是军功派的后起之秀，勇猛善战，深受陛下信赖。他所用的兵器，一杆长枪，枪缨之下，便坠着一枚竹叶状的银饰，据说是他夫人的手笔。”
“第三家……”李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色有些凝重，“国子监祭酒，柳公权。此人是当今天下士林的领袖，被誉为‘文宗’。他为人刻板，不喜奢华，唯独对竹情有独钟。他府中的所有器物，从茶杯到镇纸，都刻有竹叶的纹样。就连他给学生们上课的戒尺，也是用百年苦竹所制。”
李玄策看着纸上的三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陈敬之，位高权重，掌管天下钱粮，确实有能力支撑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
赵阔，手握兵权，若是“清流”想要染指军方，他是个极佳的人选。
而柳公权……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未来的朝堂重臣，有一半都出自他的门下。他若是有问题，那“清流”二字，便真正是名副其实，根基深厚到可怕。
“公子，您觉得，会是哪一家？”李福问道。
李玄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福伯，你觉得，‘清流’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李福愣了一下，答道：“自然是指品行高洁，如清水流淌，是读书人标榜自己的话。”
“没错。”李玄-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他们最在乎的，就是这层‘清高’的皮。陈敬之爱竹，是附庸风雅；赵阔用竹，是夫妻情深。唯独这个柳公权，将‘竹’之一物，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他示于人前的标签。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如竹一般，有节，清高，不染尘埃。”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极冷：“而越是拼命想证明什么的人，往往，就越是缺什么。”
他的手指，在“国子监祭酒，柳公权”这几个字上，重重一点。
“就是他。”
李福心头一凛。他知道，公子一旦做了决定，那便意味着，又有一个人，被写上了死亡的名册。
便在此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打扮成酒楼伙计的玄甲卫走了进来，他躬身在李玄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玄策的眉头，微微一挑。
“知道了，下去吧。”
“公子，出什么事了？”李福问道。
“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李玄策的目光，望向窗外不远处的一座府邸，那里，是秦国公府，当朝兵部尚书，也是军功派领袖之一，秦琼的府邸。
“秦琼的大管家，刚刚派人送来一张请柬。”李玄-策将一张烫金的帖子放到桌上，“秦老将军，想见我。”
这个消息，让李福大吃一惊。
秦琼，那可是凌烟阁二十西功臣之一，是大唐军方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与老镇国公李靖私交甚笃的故友。三年前国公府出事，他曾力保，却无力回天。
“他……他怎么会知道您回来了？”
“我在雁门关筑京观，在云州杀长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若是还不知道，那他这兵部尚书，也就白当了。”李玄策淡淡道，“况且，我能带着玄甲卫的编制回来，背后若无军方的人点头，你以为，光凭陛下一道密诏，就能畅通无阻吗？”
这番话，如一道惊雷，在李福脑中炸响。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之前想不通的关窍。
公子的归来，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这背后，牵扯着朝堂之上，那看不见的、惊心动魄的博弈。
“那……公子您是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李玄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我正愁如何在这京城里，找到一块能站稳脚跟的石头。现在，有人主动把枕头递过来了。”
他将那枚竹叶符节，小心地收入怀中。
“柳公权这条线，先放一放。不急着打草惊蛇。”他的眼中，闪烁着棋手般冷静的光芒。
“今夜，我们先去会一会这位秦老将军。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