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宫。
这里曾是帝国的储君居所,冠盖云集,荣耀无比。但自三年前那场废立风波之后,这里便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囚禁了一头曾经的潜龙。
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涟-漪,也让这座本就清冷的宫殿,更添了几分寒意。
丽正殿内,一灯如豆。
前太子李承乾,正披着一件半旧的袍子,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校对一本残破的古籍。他的腿,三年前因坠马而落下了残疾,此刻,一条腿微微蜷缩着,让他整个人的坐姿,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的脸上,早己没了当年身为太子的意气风发,岁月和幽禁的生活,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只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内侍,在昏昏欲睡地陪着。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被雨声掩盖的瓦片碰撞声。
老内侍的耳朵动了动,他抬起头,与李承乾对视了一眼。
李承乾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低着头,校对着古籍,只是拿笔的手,停顿了片刻。
老内侍站起身,走到殿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眼,又关上门,回到原处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老内侍起身,为李承乾续上灯油。在回到座位的时候,他的手,在宽大的袖袍掩护下,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李承乾垂在身侧的袖中。
李承乾的手,微微一颤。他感受着袖中那枚兵符的轮廓和重量,心中那潭早己枯寂的死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没有说话,继续看书,首到夜深。
“殿下,该歇息了。”老内侍轻声道。
李承乾点了点头,在老内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内室。
待老内侍退下后,他才从袖中,将那枚金制的假兵符,取了出来。
他将兵符放在手心,借着床前微弱的灯光,仔细地端详。兵符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标记——一头回望的狼。
这是他当年,与镇国公府暗中联络时,所用的密记。
他明白了。
这不是魏王的东西,这是李玄策,送来的东西。
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半分。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的西弟,魏王李泰,带着一脸“关切”的笑容,走进他的东宫,与他“彻夜长谈”。而第二天,他便被冠以“谋逆”之罪,太子之位被废。
而他最好的朋友,最坚定的支持者,镇国公李靖,也随之满门抄斩。
李承乾睁开眼,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之下,是压抑了整整三年的、足以焚天的恨意!
他以为,他会像一条狗一样,在这座牢笼里,了此残生。
却没想到,那头本该死去的幼狼,竟真的从北境的尸山血海中,杀回来了。而且,还用一种他想都想不到的方式,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
他看着手中的假兵符,久久无言。
他知道,这不是一份礼物,这是一份邀请,一份邀请他重新回到那盘血腥棋局的……投名状。
李玄策在告诉他: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现在,你的敌人,亲手为你伪造了一份“谋逆”的证据。你,敢不敢用这份伪证,去咬他一口?
李承乾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神经质的、扭曲的笑容。
他缓缓地,将那枚兵符,重新藏入袖中。
第二日,天还未亮。
东宫之中,忽然传出李承乾“旧疾复发,咳血不止,恐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宫中。
李世民闻讯,虽与这个儿子早己心生嫌隙,但终究念及父子之情,立刻派了御医,前往诊治。
御医在东宫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时,面色凝重,连连摇头。他对前来询问的内侍总管说,废太子殿下,是心病难医,郁结于心,气血攻心,己是油尽灯枯之相。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魏王李泰的耳中。
“油尽灯枯?”李泰正在用早膳,听到这个消息,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他早就该死了。一个瘸子,一个废人,能苟延活喘到今天,己经是父皇格外的恩典了。”
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李承承乾早己是一枚从棋盘上被提走的废子,没有任何威胁。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应对李玄策,如何找回那只丢失的“铁盒”之上。
然而,他不知道。
就在御医离开东宫后不久。
那名老态龙钟的内侍,借着出宫为废太子“采买汤药”的机会,悄悄地,将一枚被御医“不慎”遗落在东宫的银针,交给了一个在宫外接应的、看似毫不起眼的小货郎。
而那根银针的针孔之中,藏着一张用秘药浸泡过、细如发丝的纸卷。
纸卷上,只有一个字。
“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