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生
第一章 出生
1983年阴历五月二十二,东北城镇的蝉还没开始叫,日头却把青瓦晒得发烫。七岁的我蹲在放杂物的木门前,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蚂蚁窝。西厢房突然炸开一声哭喊,像被踩住脖子的老鸹,惊得墙根下的蛤蟆扑棱棱跳进阴沟。
这喊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渐渐弱下去时,我心里首发毛。首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舅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胎位不正加上大出血,接生婆王婶的汗珠子把蓝布衫都浸透了。妈妈手里的擀面杖当啷落地,面团还在案板上瘫着,她围裙都没解就冲了进去。
“使把劲啊!再不用力孩子保不住了!”王婶的嗓门震得窗户纸嗡嗡响。我壮着胆子踮脚扒门缝,看见舅妈整张脸憋得发紫,头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牙把枕头咬出了棉絮。妈妈突然转身冲出院,首奔鸡窝抓起那只最肥的芦花公鸡。刀刃抹过鸡脖子的瞬间,温热的血珠噗簌簌掉进粗瓷碗,溅在我光溜溜的小腿上,吓得我后退半步,撞翻的水桶在泥地上淌出弯弯曲曲的水痕。
“别在这儿添乱去一边玩去!”妈妈搡得我差点摔个屁股墩,转头就在香案上摆上煮鸡蛋和沾血的红布。供品在穿堂风里晃悠,铁锈味混着艾草香钻进鼻子。后来王婶说,要不是那碗鸡血“镇住邪祟”,母子俩都得交代在这儿。
日头偏西时,一声响亮的啼哭撕破闷热。我扒着窗户缝偷看,接生婆正用生锈的剪子绞脐带,肉乎乎的小娃娃浑身皱巴巴,像只没长毛的小黄狗。妈妈笑得眼睛眯成缝,终于呼出一口长气,往我兜里塞了个还带体温的红皮鸡蛋:“你有小弟弟啦!”
满月那天,院子里静得反常。舅舅蹲在门槛上卷旱烟,烟灰簌簌落在解放鞋上,苦大仇深的样子;舅妈对着镜子抹雪花膏,看上去很有心事的样子。“家里口粮紧,娃喝不惯米汤......”她说话时连头都没回,木头梳子用力的梳着头,发出沙沙的响声。
妈妈把铁皮奶粉罐塞进襁褓,又往里头塞了块新做的尿布。爸爸摸出揣在怀里的皱巴巴票子,在供销社换了两袋红星奶粉。舅舅接过钱时,烟袋锅在鞋底磕得邦邦响。我抱着椿离站在门口,看他突然咧嘴笑了,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我新买的的确良衬衫上。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头超生要扒房牵牛。因为舅舅家里己经有了个姐姐,那么椿离就是家里的老二了,属于超生人员,万宝村己经有几户人家的草房被掀了顶。这留在我家的小娃娃,原是带着全家人的惊惶,在县城扎下了根。从那天起,我家堂屋的小床上多了个会蹬腿的小肉球,妈妈的铝饭盒里总藏着给小椿离留的鸡蛋羹。这小小的一只从此成了我们家里的一员。爸爸只好用他那微不足道的工资给这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团子换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