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断壁残垣在身后缩成模糊的阴影，如同甩脱不掉的噩梦碎片。我背着那个用破布条和藤蔓勉强捆缚在胸前的婴儿，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下身撕裂的伤口被粗糙的布料摩擦，每一次挪动都带起钻心的锐痛。冷汗混着泥污，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更沉重的负担压在背上。萧珩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倚靠着我，右臂搭在我肩头，那只手冰冷僵硬，仅存的重量几乎要将我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压垮。他大部分重量落在唯一能勉强使力的右腿上，左肩的伤口被我的动作牵扯，即使深度昏迷，也发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他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后颈，灼人的热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像一块烙铁。
怀里的孩子被颠簸得不安，细弱的哭声断断续续，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我们三个，像一串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濒临散架的傀儡。目标只有一个——前方视野尽头，那片被几棵巨大槐树笼罩的山坡。槐树坡，流民口中相对安稳些的临时聚集地。那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泥泞的腐臭气息。龟裂的田埂上，散落着无人收敛的骸骨，空洞的眼窝漠然地望着天空。偶尔有零星的流民如同游魂般从我们身边蹒跚而过，眼神麻木而空洞，带着死寂的绝望，对我们这对怪异的组合视若无睹。
“呃……” 背上的萧珩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病态的甜腻。
“撑住！萧珩！听见没有！” 我咬着牙，声音嘶哑地从齿缝里挤出，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每多停留一刻，危险就多一分。他的高热在持续，感染在深入，时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应到我的焦灼，哭声陡然拔高，尖利而委屈。
“闭嘴！崽！别哭！” 我急得心头发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凶狠。哭声会引来什么？饥饿的野兽？还是比野兽更可怕的流寇？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一阵急促而略显轻盈的脚步声，从侧后方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蒿草丛中传来！不是流民那种沉重拖沓的步伐！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右手本能地摸向藏在腰间的那把冰冷匕首！是追兵？还是昨夜那群去而复返的流寇？！
我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绷紧如弓，将背上的萧珩和怀里的孩子护在身后（虽然这姿势笨拙可笑），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蒿草丛剧烈晃动了几下，一个矮小的身影猛地钻了出来！
是个孩子！约莫八九岁年纪，瘦得像根麻杆，破旧宽大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脸上沾满泥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荒野里受惊的小鹿。他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手中反射着寒光的匕首尖端，吓得猛地后退一步，绊倒在泥地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不是追兵，也不是流寇。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警惕丝毫未减。在流民营，一个落单的孩子，同样可能是陷阱或麻烦。
那孩子摔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又看向我背上昏迷不醒、浑身血污的萧珩，以及我怀里啼哭的婴儿，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巨大的茫然。他似乎想爬起来逃跑，但双腿发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瑟缩在泥地里，惊恐地望着我们。
怀里的孩子还在哭。背上的萧珩气息灼热混乱。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
我盯着那孩子惊恐的眼睛，又看了看前方槐树坡模糊的轮廓。不能僵持下去！
深吸一口气，我压下心头的焦躁，尽量放缓了声音，但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小孩，槐树坡还有多远？”
孩子被我突然开口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指向槐树坡方向，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乡音：“就…就在前面…翻过…翻过那道坡脊…就能看见…看见槐树了…”
“那里有水吗？有吃的吗？” 我追问，目光锐利。
孩子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无伦次：“有…有口快干了的泉眼…人很多…吃的…没…没有…都饿…”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我怀里哭闹的婴儿，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本能的饥饿感。
没有食物。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我沉默了一瞬。目光扫过孩子干瘦的身体和惊恐的眼神。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这孩子熟悉地形！或许…能利用一下？
“想活命吗？” 我盯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想活命，就带我们快点去槐树坡！到了地方…” 我顿了顿，从怀里摸索出最后一点用破布小心包裹的、黏糊糊的地耳碎屑（昨晚剩的），在他面前飞快地晃了一下，“这个，给你！”
那黏糊糊的、散发着怪异土腥味的东西，在孩子饥饿的眼中却如同无上美味！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恐惧似乎被强烈的食欲压倒了一点点。
“真…真的？” 他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渴望。
“带路！快！” 我没有废话，将地耳碎屑重新揣回怀里，用眼神催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