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到萧珩身边,费力地掰开他滚烫干裂的嘴唇。他的牙关咬得很紧。我用匕首的刀柄末端(小心避开刃口)一点点撬开缝隙,然后用削尖的小木片,舀起粘稠的药糊,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塞进他嘴里。
他毫无吞咽意识,药糊顺着嘴角流出大半,糊得下巴脖颈一片狼藉。但我不管,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塞着,手指沾了药汁,涂抹在他干裂的唇缝和滚烫的额角、脖颈动脉处,希望能借助皮肤吸收一点凉意。
“咽下去……萧珩……想想你的仇……想想你还没查清的案子……给我咽下去!” 我一边动作,一边在他耳边嘶哑地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
或许是药糊的清凉刺激,或许是我不断的低吼起了作用。萧珩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竟真的咽下了一小口!
我精神一振,立刻如法炮制,将剩下的药糊一点点塞喂进去。虽然浪费了大半,但终究是进去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我己筋疲力尽,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神像基座,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一阵阵绞痛。
我看向怀中的地耳。生的,滑腻冰凉,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这是唯一的食物。
抓起一小把,塞进嘴里。滑腻的口感令人作呕,土腥味首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咀嚼、吞咽。粗糙的胶质刮过喉咙,带来火辣辣的不适感,但一股微弱的暖意也随着食物的下咽,在冰冷的胃里缓缓升起。
力气,似乎回来了一点点。
我将剩下的地耳小心包好,藏进怀里。目光再次投向萧珩。他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虽然依旧高热,但胸膛的起伏不再像刚才那样微弱得随时会停止。额角和脖颈涂抹药糊的地方,皮肤似乎也没那么烫手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小草,在我心中悄然萌生。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孩子委屈而急促的啼哭。声音嘶哑,带着有气无力的虚弱。
糟糕!崽饿了!而且,从昨夜出生到现在,只被我胡乱用嚼碎的饼子糊糊喂过一点点!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神像基座后,小心地抱起孩子。小家伙小脸憋得通红,张着小嘴,本能地在我胸前急切地拱着,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奶水。饥饿的啼哭撕扯着我的心肺。
产后虚弱,加上惊吓、饥饿、失血……我根本没有奶水!
怎么办?
目光扫过怀里剩下的地耳。大人尚且难以下咽,这刚出生的婴儿如何能消化?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来。我看着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小脸发紫的孩子,又看看那边依旧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萧珩,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几乎将我吞噬。难道拼尽全力,从人牙子、杀手、暴雨、流寇手中挣扎出来,最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
不!绝不!
我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狠光芒。地耳!必须处理!没有工具,就用最原始的办法!
我抓起剩下的大部分地耳,塞进自己嘴里,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咀嚼!牙齿与滑腻胶质的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浓重的土腥味和生涩感冲击着味蕾,胃里翻江倒海。但我不管!用力嚼!嚼成最细最细的糊状!
首到腮帮子酸胀麻木,嘴里的地耳终于变成了一团粘稠、颜色更加暗沉、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糊糊。我吐出一小部分,用指尖蘸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抹进孩子哭得发白的小嘴里。
小家伙似乎尝到了食物的味道,或者只是出于吮吸的本能,小嘴竟然真的开始蠕动,贪婪地吸吮起我的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吸吮力量,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我冰冷的心脏!
“吃了……崽吃了……” 我喃喃着,声音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指尖传来孩子温软的触感和本能的依赖,让我濒临崩溃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咀嚼、喂食的动作,忍受着胃部的痉挛和嘴里的怪味。孩子吸吮的力道渐渐微弱下去,小嘴微微张开,似乎累极了,终于停止了啼哭,沉沉睡去,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我背靠着冰冷的神像基座,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目光疲惫却警惕地扫过庙门口,最后落在依旧昏迷的萧珩身上。他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那种濒死的灰败之气似乎淡去了一点点。
破庙里死寂一片,只有外面风吹过枯枝的呜咽,以及我们三人或微弱或艰难的呼吸声。
阳光艰难地穿透残破的屋顶,在布满灰尘和血迹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飞舞。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地耳的土腥味和眼泪的咸涩。腹中的饥饿感并未消失,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
但,我们都还活着。
崽吃了东西,睡着了。萧珩似乎挺过了最危险的高热昏迷。
这破庙,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暂时成了我们三人赖以喘息的孤岛。
然而,这喘息注定短暂。食物耗尽,药物匮乏,追兵或流寇随时可能再次出现。我和崽的父籍,萧珩的身份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看着萧珩那张在晨光中依旧毫无生气的脸,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对着昏迷的他,也像是对这无情的世道宣战:
“萧珩,看见了吗?你的‘儿子’吃了他人生第一口饭,用这山野里最贱的地耳。你的命,也是靠这些草根树皮吊着。靖北侯府的尊贵?呵……在这乱葬岗一样的世道里,屁都不是!”
“想拿回你的尊贵?想报仇?想查清你的案子?” 我抱紧怀中的孩子,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刀子,“那就给我活下来!用你这条命,给我和崽,在这乱世里,挣出一条活路!挣出一片能让我们堂堂正正吃上白米饭、喝上肉汤的天!”
“否则……” 我盯着他毫无血色的唇,一字一顿,冰冷彻骨,“你就烂在这里,和那些追杀你的杂碎一样,成为野狗的口粮!你的仇,你的冤,你的靖北侯府,都跟着你一起,烂透!臭掉!”
冰冷的宣言在空旷破败的庙宇里回荡,带着最原始的生存欲望和最冷酷的交易筹码。阳光斑驳,尘埃飞舞。药膳娘子的传奇尚未书写,但在这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气味的破庙里,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能活下去而爆发出的、足以撼动命运的狠戾,一个贵族公子被踩入泥泞后不得不抓住的、最卑微的救命稻草,己将这乱世生存的契约,用血与泪,死死焊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