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墨汁一样浓得化不开，没有一颗星子。远处起伏的山峦是蛰伏的巨兽，投下庞大狰狞的阴影。脚下是龟裂的、寸草不生的焦土，一首蔓延到视线尽头。风裹着沙尘和某种东西腐烂后的甜腥气，呜呜咽咽地吹过空旷的原野。这就是乱世，一个连呼吸都带着死亡味道的炼狱。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方向可循。活下去，是脑子里唯一燃烧的念头。我攥紧那个沾血的干粮袋，辨认了一下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一头扎进了沉沉夜色里。单薄的破旧草鞋踩在冰冷硌脚的石砾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被磨破的脚底火辣辣地疼。身后，仿佛有无形的黑暗在追赶，带着王癞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不知跑了多久，力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小腹深处，一阵阵隐秘而尖锐的坠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有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撕扯！这痛楚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瞬间抽干了我最后一点力气。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齿缝里挤出，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扶住旁边一块冰冷的巨石，弯下腰，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孩子……是这具身体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原主被夫家抛弃，孤身流落至此，腹中胎儿是她仅剩的、支撑她活下去的微末念想。
可偏偏是现在！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随时可能被野兽或者更可怕的东西撕碎的荒郊野岭！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漆黑的天幕，瞬间照亮了眼前狰狞的山岩和枯死的怪树，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滚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豆大的、冰冷的雨点随即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转眼就连成了线，变成了瓢泼之势，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我。
刺骨的寒冷和剧烈的腹痛交织在一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视线在暴雨中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凭着本能，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必须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否则，不用等追兵或野兽，光是这失温就能要了我和孩子的命！
雨幕如织，天地一片混沌。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前方山坳的阴影里，隐约露出一点突兀的轮廓。那像是一座废弃的庙宇，残破的飞檐在闪电中投下扭曲的影子。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暴雨中顽强地跳跃了一下。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朝那模糊的影子冲去。
破庙比想象中更残破。腐朽的门板歪斜地挂着，被狂风一吹，发出“吱呀——哐当”的呻吟，随时会彻底倒下。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在布满厚厚灰尘和鸟粪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某种小动物尸体腐烂的甜腥气。
我几乎是滚进来的，背靠着冰冷掉漆的泥塑神像基座，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冷得牙齿咯咯作响。腹部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搅动，冷汗混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滑落。
不行了……真的要生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没有产婆，没有热水，没有干净的布……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座摇摇欲坠、西处漏风的破庙，和外面肆虐的狂风暴雨！
“呃啊——！” 又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像要把我的身体从中撕开。我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指甲深深抠进神像基座松软的泥土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嘶鸣。
就在这时！
“轰——哗啦啦！”
庙外不远处，靠近山崖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混杂着树木断裂和重物滚落的可怕声响！紧接着，是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随即被狂暴的雨声吞没。
不是野兽！是人！
我猛地抬头，透过残破的窗棂和倾盆的雨幕，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骤然降临的、极度危险的气息！是王癞子的同伙追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剧痛暂时被高度紧绷的神经压制下去。我挣扎着，手脚并用，极其缓慢而警惕地挪到庙门边，将自己隐藏在门板投下的、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向外窥探。
借着又一道惨白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我看清了。
陡峭的山坡上，一棵碗口粗的枯树被拦腰撞断。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狼狈地从泥泞的断枝和碎石中挣扎着试图爬起，动作明显带着重伤的滞涩。他穿着深色的劲装，但此刻己沾满泥浆和暗色的污迹，那是血！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斜划到右腹，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也能看到皮肉翻卷的恐怖景象。他身边，散落着几截断裂的刀剑碎片，在泥水里闪着冷硬的光。
更远处，山崖上方，几个模糊的黑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正快速向下搜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