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野菊的清苦、鸡汤的油腻、伤口腐败的腥甜，还有角落里那妇人熬煮药汁升腾起的草木焦糊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象征着挣扎与绝望的怪异气味。念安在林晚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的哼唧。草堆上，萧珩紧闭双眼，胸膛艰难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狰狞的伤口，带来无声的痛苦痉挛。唯有那不再扩散的黑紫色淤痕，证明着野菊汤暂时扼住了死神的喉咙。
角落里，那瘦弱的妇人（林晚己知她叫张王氏）正跪在地上，用一块破布蘸着瓦罐里滚烫的、深绿色的野菊浓汁，小心翼翼地在昏睡婴儿的口鼻上方熏蒸。热气带着浓烈的苦涩扑在婴儿通红的小脸上，小家伙喉咙里那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似乎真的减弱了一丝，呼吸虽然依旧急促艰难，却不再那么微弱得随时会断绝。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寒夜里的烛火，在妇人绝望的眼中摇曳。她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的疯狂。她成了林晚手中一枚脆弱的棋子，一枚用来对抗孙有财的、带着血泪的棋子。
林晚抱着念安，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破败的窗棂缝隙，死死锁住院门的方向。孙有财的“复阵”，随时可能降临。那只老狐狸，绝不会放过掌控萧珩、榨取她价值的任何机会！而张王氏男人被济世堂药死的控诉，像毒蛇的信子，不断舔舐着她紧绷的神经——孙有财，到底是图财，还是…索命？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属于市侩的谨慎，却又比孙有财的脚步声更沉、更稳！
来了！
林晚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无声地对角落里的张王氏打了个手势——噤声！躲好！
张王氏惊恐地捂住嘴，抱着孩子蜷缩到屋角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吱呀——”
腐朽的院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绸布长衫、身形微胖、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神情木讷的学徒，还有——孙有财！
孙有财落后半步，脸上堆着比之前更加热切、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微微弓着腰，引着那山羊胡男人：“王大夫，您这边请！就是这间屋子！萧郎君伤势沉重，有劳您圣手回春了！”
济世堂的王大夫！孙有财果然带来了“复诊”！而且，看这架势，这王大夫在济世堂的地位，显然比孙有财更高！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王大夫，是真正的威胁！他懂药！他懂医！他很可能一眼就能看穿萧珩伤势的凶险和野菊汤的效用！甚至…能看出孙有财之前可能动的手脚！
王大夫迈步进屋，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破败空间。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里的污浊环境极为不满。目光掠过墙角阴影里瑟瑟发抖的张王氏和她怀中的婴儿，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淡漠，随即就落在了草堆上气息奄奄的萧珩身上。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萧珩左肩那厚厚的、散发着混合气味的包扎上，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分辨空气里的药味成分。随即，他迈步上前，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劳烦娘子，解开包扎，容老夫一观。” 王大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命令口吻，目光淡淡扫过抱着孩子、挡在萧珩身前的林晚。
林晚没有立刻动作。她抱着念安，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眼神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疑虑：“王大夫？您是…”
“这位是我们济世堂坐堂的王圣手！青石镇方圆百里，论治外伤金创，无人能出其右！” 孙有财立刻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介绍，语气充满了夸张的推崇，“娘子放心！有王大夫出手，萧郎君定能药到病除！”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晚的脸，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催促。
林晚心中冷笑。药到病除？是药到病除吧！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感激”和“希望”：“原来是王圣手！失敬！有劳圣手了！” 她侧身让开，小心翼翼地将萧珩盖在伤口上的破布掀开一角。
浓烈的腐臭混合着草药苦香瞬间扑面而来！
王大夫眉头皱得更紧，他俯下身，凑近伤口，仔细查看。当他看到伤口深处渗出的黄绿色脓液和周围那被牢牢遏制却依旧狰狞的黑紫色淤痕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疑！这伤口…这深度…这坏疽的迹象…竟然被稳住了？用的什么药？绝不是济世堂的黄莲粉！他下意识地嗅了嗅，除了腐臭和苦香，似乎还有一种极其清淡、微带苦味的草木气息…野菊？！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锥子，瞬间钉在林晚脸上：“娘子之前给郎君用过何药？”
来了！首指核心！
林晚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着一丝“茫然”和“后怕”：“之前…之前在山里，用些土方子胡乱敷过…有车前草、紫珠草…后来实在不行了，才用了孙管事给的黄连粉和金疮药…” 她故意将黄连粉说成是孙有财给的，目光“感激”地看向孙有财。
孙有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立刻点头：“是是是！鄙人看郎君伤势凶险，实在不忍，才将铺子里压箱底的药匀了些给娘子！”
王大夫的目光在孙有财和林晚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指着伤口边缘残留的、不同于黄莲粉颜色的微绿痕迹：“这又是什么？娘子莫非还有所保留？”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感受到角落里张王氏惊恐的注视，感受到草堆上萧珩极其微弱却骤然绷紧的身体。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