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的目光落在那个粗糙的陶罐上，又缓缓移到林晚平静无波的脸上。那里面是她抱着孩子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是她与流民讨价还价时精明的眼神，是她深夜在油灯下数着铜钱的专注侧脸…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烟火尘埃的沉重感，悄然压上心头。这银子，沾着她的汗，念安的奶香，还有这院里的烟火气。
他沉默地伸出手，没有去碰陶罐，只是拿起罐盖，轻轻盖上。动作缓慢而郑重。
“先用着。不够…再说。” 他声音低沉。
林晚点点头，抱起玩累了打哈欠的念安，转身走向外间。临出门前，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伤没好透之前，别乱动。药在灶上温着，自己记得喝。”
门帘落下，隔绝了里外。
萧珩靠在床头，听着外间灶房传来林晚哄念安的轻柔低语，以及铁勺刮过锅底的清脆声响。鼻端是挥之不去的药香、鱼羹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念安的奶香。他缓缓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着被角。
这小小的院落，这弥漫着药香与食物暖香的方寸之地，如同惊涛骇浪中一个脆弱的避风港。外面的世界依旧杀机西伏，二皇子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那几页账册如同烧红的烙铁。但此刻，在这简陋的床榻上，在那女人用一碗碗药膳强行续回的命里，一种名为“活着”的、带着烟火尘埃的真实触感，正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来。
复仇的火焰在冰封的心底无声燃烧，但火焰之下，有什么东西，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
几日后，黄昏。
“念安堂”的方桌旁依旧坐着几位客人。林晚正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准备打烊。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留着八字胡、管家模样的人踱步到院门口，眼神挑剔地打量着简陋的铺面和排队的人群，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谁是掌柜的？” 八字胡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
林晚首起身，擦了擦手，目光平静：“我就是。客官有何指教？”
“指教？” 八字胡嗤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洒金红帖，随手丢在方桌上，“看清楚了！城西刘员外府上，三日后老夫人七十大寿！府上要办流水席！听说你这儿的鱼羹汤水还算能入口，特来订一百碗当归黄芪鲫鱼羹！寿宴当日辰时初刻，准时送到府上！不得有误！”
一百碗？辰时初刻？林晚心头一沉。这几乎是她两三天的量！而且时间如此苛刻！这哪里是订席，分明是刁难！是想借势压人，让她知难而退？还是想趁机压价？
周围喝汤的客人也停下了动作，担忧地看着林晚。
林晚拿起那张红帖，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承蒙刘员外看得起。不过，小本生意，人手有限。一百碗羹，辰时初刻送到，实在力有不逮。最多五十碗，巳时初刻（上午九点）送到。价钱，按铺子牌价，三文一碗，概不赊欠。”
“什么？！” 八字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五十碗？巳时？还按牌价？你当刘府是什么地方？打发叫花子吗？！告诉你，这差事，多少人挤破头想抢还抢不到！给你脸了是吧？”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八十碗！辰时初刻！价钱…两文一碗！就这么定了！要是误了时辰或是味道有差…” 他阴恻恻地扫了一眼林晚和简陋的铺面，“哼！你这铺子，就别想在青石镇开了！”
赤裸裸的威胁！仗势欺人！
林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放下红帖，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明明比八字胡矮小瘦弱，但那股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如同孤狼般的冰冷气势瞬间爆发开来！
“刘府的门槛高，我萧林氏不敢高攀。”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这羹，我做不了。帖子，请收回。慢走，不送。”
“你！” 八字胡被林晚这毫不退让的态度和冰冷的气势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林晚的鼻子，“好！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刁妇！你给我等着！” 他抓起红帖，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周围的客人一阵唏嘘，既佩服林晚的硬气，又替她担忧。
林晚面无表情，继续收拾碗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员外？不过是这乱世中又一个仗势欺人的土财主罢了。她连孙有财和济世堂都扳倒了，还怕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