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白色灯光晃得阮疏月眼睛发疼。她蜷缩在病床上,小腹的绞痛在注射了镇静剂后有所缓解,但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却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
“阮疏月?”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到她床边,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精神刺激?或者饮食、作息极度不规律?”
阮疏月麻木地点了点头,没有力气说话。
医生叹了口气,将报告递给她:“你这是急性胃痉挛,伴有轻微的胃出血。幸好送来得及时。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怀孕了,六周加。”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阮疏月混沌的脑海里激起了一圈涟漪。她难以置信地接过那张B超报告单,目光呆滞地落在那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孕囊图像上。
那里,有一个生命。
一个在她最绝望、最不堪的时候,悄然到来的生命。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顾承屿的孩子。
一瞬间,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莫名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怆席卷而来。在她被定义为“不洁”,被剥夺一切,被扫地出门之后,命运却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将她和那个男人再次捆绑在了一起。
“医生,”她抓住医生的袖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孩子……孩子没事吧?”
“目前来看,胎心还算稳定。但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差,严重营养不良,情绪波动剧烈,这对胎儿的发育极为不利。”医生皱着眉说,“你必须立刻住院保胎,并且保持心绪平定。你是孩子的母亲,要为他负责。”
为他负责……
阮疏月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无辜的生命正在孕育。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犯了罪”的女人,不知道他的父亲己经抛弃了他们。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她身体最深处涌了上来。
她不能死。
她不能就这么垮掉。
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活下去。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阮疏月的身体状况在精心调理下总算稳定了下来。她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强迫自己睡觉,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折磨她的噩梦。她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保护腹中这个小小的生命上。
出院那天,她回到了那间空无一人的公寓。这一次,她没有再沉浸于绝望中。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那两个被她遗忘在角落的行李箱。
她需要钱。那二十万生活费,在支付了高昂的住院费后己经所剩无几。她需要找工作,需要为即将到来的孩子做准备。
她把那些昂贵的、打着“顾太太”烙印的衣服和包包一件件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准备拿到二手奢侈品店卖掉。她要彻底割断与过去的联系,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和孩子挣一个未来。
在整理一个旧款手袋的夹层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薄薄的纸片。
她疑惑地将它抽出来,展开。
那是一张医院的处方笺,纸张己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不是打印的,而是手写的,笔锋瘦劲有力,是顾承屿的字迹。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两年前,顾承屿因为一个重要的科研项目,连续熬夜工作,导致胃病复发。她陪他去看医生,医生开了药方。但顾承屿对其中一种进口药的成分有些疑虑,担心其潜在的神经系统副作用会影响他工作的精密度。
于是,他亲手修改了药方。他划掉了那味主药,用另一种他认为更安全、但药效更慢的药物替代。
阮疏月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件事,他们还发生过一次极小的不愉快。她担心他擅自改药方会影响治疗效果,但他只是冷静地、不容置喙地告诉她:“疏月,在医学领域,我比任何人都专业。相信我。”
她当然相信他。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专业”判断是错的。新的药物组合虽然安全,却无法有效抑制胃酸,反而刺激了他的胃黏膜,导致他当晚就胃出血入院。
也是从那次以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在专业领域里的自负与偏执,己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而这张被他废弃、修改过的药方,不知道为什么,被她随手收进了这个包里,一忘就是两年。
阮疏月看着这张药方,心中五味杂陈。这上面,残留着他曾经的固执,也见证了她曾经的担忧。这曾是他们共同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不疼,却让她无法忽视。
她本想将它和那些旧物一起处理掉。可鬼使神差地,她又将它重新折好,放回了钱包的夹层里。
或许,是潜意识里,她还想为那段被全盘否定的过去,留下一点点……真实的、未经篡改的证据吧。哪怕这个证据,如此的微不足道。
她不知道,就是这张被她遗落又拾起的药方,这张记录着顾承屿一次“专业失误”的薄纸,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撬动他那座完美谎言帝国的、第一块松动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