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刺耳的警报声在烟尘中渐渐微弱下去，如同被掐住脖子的乌鸦。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那是幸存的智库单位在回收可用的残骸，冰冷的机械运作声中透着一丝罕见的仓皇。它们放弃了围剿，如同退潮的钢铁蚁群，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目标威胁评估己彻底颠覆，“兵器”失控，更孕育出吞噬智库核心能量的凶物——这己非围剿，而是为更危险的实验体投喂了变数。
沈炼的意识在剧痛与麻木的边缘沉浮。玄冥瞳的视界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尸骸泥潭的幻象与真实的断壁残垣疯狂闪烁、重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胸腔，喉咙里是浓郁的铁锈味。他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破碎的橱窗后。
小女孩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她的小熊睡衣沾满了灰，小脸煞白，但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恐惧之外，还有一种懵懂的、近乎执拗的探寻。她没有看那些消失的钢铁怪物，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沈炼身上，落在他着暗沉青铜骨骼、布满裂痕的右臂，落在他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左臂，落在他手中那把插在焦土里、青鸟黯淡血纹蛰伏的凶剑上。
沈炼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撑着逆命剑，试图站起来，右臂的青铜骨骼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栽倒。
就在这时，小女孩动了。她没有逃跑，反而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从破碎的橱窗里爬了出来。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半截蜡笔，沾满灰尘的小手，迟疑地、试探性地，伸向了沈炼低垂在身侧的、那只属于人类的左手——那只刚刚为了压制凶剑而血肉翻卷的手。
冰凉的、带着灰尘颗粒的小手指，轻轻碰触到了沈炼滚烫、沾满血污的手背皮肤。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滴雪水，瞬间从接触点涌入！这股暖流是如此纯粹、干净，带着一种懵懂生命特有的、未经污染的“无垢”气息。它蛮横地穿透了沈炼体内肆虐的魔气、鬼啸的残念、青铜的冰冷以及玄冥瞳带来的死亡幻象！
“呃……” 沈炼猛地一颤，如同触电。他左眼瞳孔中疯狂闪烁的尸山血海景象，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不再是腐烂的尸骸，而是橱窗玻璃上那幅被灰尘覆盖的蜡笔画——那只歪歪扭扭、却奋力张开翅膀的蓝色青鸟！
右臂青铜骨骼上那些被噬鬼血纹侵蚀出的细微裂痕，似乎在这股暖流拂过时，微不可察地弥合了一丝。体内狂暴冲突的力量，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智库废墟深处，最后撤离的一台侦察型无人机，冰冷的电子眼捕捉到了这一幕。核心处理器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完成了分析：
【目标：沈炼。接触未知幼年人类个体。】
【能量反应：检测到微弱“无垢体”特征共鸣（疑似污染残留）。】
【目标生理指标：魔化侵蚀速度降低0.007%，人性刻度波动…异常上升0.0005%…】
【判定：非战斗威胁，但存在潜在污染扩散风险。标记追踪。】
【投放“饲”字碑文碎片（青铜级），进行长程污染监测。】
一枚指甲盖大小、布满细微裂痕的暗青色青铜碎片，悄无声息地从无人机底部弹出，如同尘埃般混入漫天落下的烟灰，精准地粘附在沈炼右臂青铜骨骼上一道最深的裂痕深处，幽光一闪，旋即彻底隐没。
沈炼对此毫无所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只碰触自己手背的小手，看着小女孩那双映着自己可怖身影、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恐惧的眼睛。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终于挤出几个沙哑到变形的字：
“…别…怕…”
***
三周后。旧城区边缘，一栋外墙爬满枯萎藤蔓的老旧居民楼。
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米粥的香气。沈炼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右臂被一件长袖外套严严实实地遮住，只露出几根略显僵硬的手指。他正笨拙地用左手拿着锅铲，试图将煎锅里一块边缘有些焦黑的鸡蛋翻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左手用力，牵扯到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都让他眉头紧锁。
“哥！糊了糊了！” 清脆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璃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冲了进来，一把抢过沈炼左手的锅铲。她穿着干净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小脸恢复了红润，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她动作麻利地关火、盛粥、把焦黑的煎蛋挑出来放到自己碗里，把煎得还算完整的那块拨到沈炼碗中。
“说了我来嘛！你的手还没好透！” 沈璃鼓着腮帮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推到沈炼面前，又把自己碗里那块焦黑的煎蛋戳了戳，小声嘀咕，“这个…焦是焦了点，香！”
沈炼沉默地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碗里那块焦炭似的鸡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块金黄的。玄冥瞳沉寂着，没有开启那地狱般的视界。他能看到的，只有妹妹鼻尖上沾到的一点锅灰，和她校服领口洗得有些发白的边缘。鼻腔里不再是废墟的硝烟和血腥，而是米粥的清香和一点点……家的、温暖的糊味。
他拿起勺子，用左手极其别扭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滑过喉咙，带着谷物最朴素的甘甜。很烫，但烫得很……真实。
“好吃。” 他低声说，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沈璃立刻笑开了花，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这三周的担惊受怕都被这一句简单的肯定驱散了。“那当然！我熬了好久呢！” 她得意地扬起小脸，也大口喝起粥，被烫得首吐舌头，又忍不住傻笑。
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在小小的餐桌上，将碗筷的影子拉长。空气里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沈璃被烫到的细微吸气声。
沈炼慢慢吃着。右臂被外套遮盖下的青铜骨骼，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滞涩感。脊椎深处，那魔化的锁鬼符纹如同潜伏的毒蛇，在暖粥带来的短暂安宁下，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威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沈炼”的记忆，在那场吞噬之后，出现了大片的、无法填补的空白。母亲哼唱的调子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温暖的轮廓。高中教室窗外的阳光是什么颜色？同桌的名字是什么？这些构成日常的碎片，如同沙堡般在意识的潮水中不断崩塌。
代价是永恒的。人性刻度跌落的深渊，绝非一碗热粥可以填平。
但此刻，看着妹妹鼓着腮帮子努力吹凉热粥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重新亮起的光，沈炼那被魔纹和青铜侵蚀得近乎麻木的心脏，似乎被那笨拙的、带着焦糊味的温暖，极其微弱地……熨帖了一下。
平淡，是劫后余生最奢侈的馈赠，也是下一次风暴前，仅存的锚点。
窗外，一只羽毛灰扑扑的麻雀落在锈蚀的窗台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屋内这对安静的兄妹。而在沈炼遮住的外套袖口下，那嵌入青铜裂痕深处的“饲”字碎片，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正极其缓慢地、贪婪地吸收着这来之不易的、属于“人”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