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望从苏府气派的书房里退出来,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他刚刚见过苏侯的长子,自己的“恩主”苏远山。苏家和上一世一样,安排一个死士换自己出来,不愧是苏家,完全掌控了大魏的司法命脉,自己仿佛有几条命一样,怎么也死不了。
苏远山依旧是那副老成持重、西平八稳的模样。长空望几乎将话挑明了说:朝局将有大变,太子与二皇子之争将白热化,更要警惕那深不可测的公孙南,甚至隐晦地提及了“女主当国”的预言。他希望能争取更多苏家力量的帮助,至少是资源,提前布局。
可苏远山呢?端着青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脸上是那种世家家主特有的、带着一丝疏离和优越感的微笑。“长空先生多虑了。储位之争,自古有之。陛下春秋鼎盛,自有圣裁。至于公孙南?一介纨绔子弟幸进之徒,纵有些小聪明,又能翻起多大浪花?至于什么女主…”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仿佛在听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先生还是多想想,如何助我苏家,在两位殿下面前,多争几分香火情吧。”
对牛弹琴!彻彻底底的对牛弹琴!
长空望的心沉到了谷底。苏远山的格局和眼光,比他前世记忆中还要平庸短视!若非念及前世和今生苏家助他金蝉脱壳、逃过几死的恩情(尽管那恩情背后也满是算计),他真想拂袖而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苏府精巧的回廊里,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西厢院的方向。那里住着他两世都无法放下的执念——苏婉儿。上次冒险托婢女送去的、那些饱含着他前世记忆与深情的诗句,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难道这一世的缘分,当真尽了?
不!绝不!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冲上头顶。长空望眼神一厉,趁左右无人,身形一闪,敏捷地攀上西厢院外一堵矮墙边的老树,借力一蹬,轻飘飘地翻上墙头。他看到了!
庭院里,一树繁花下,身着素雅襦裙的苏婉儿正斜倚在软榻上,捧着一卷书册。阳光透过花叶,在她如玉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静谧美好得如同一幅古画。
是她!真的是她!
长空望心脏狂跳,激动之下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摔进了院子里,激起一片尘土。
“谁?!”院中的婢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尖叫起来。
苏婉儿也被惊动,抬起眼眸。当她的目光与正挣扎着爬起、满脸尘土却目光灼灼如火焰般盯着自己的长空望对上时,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前世记忆中那隐含情愫的羞涩。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只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隐晦。
“带他过来。”苏婉儿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婢女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将灰头土脸的长空望“请”到了苏婉儿面前。
长空望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容颜,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前世今生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爱她,远胜过爱自己。这份爱,沉重得让他窒息。
“先生,有何指教?”苏婉儿放下书卷,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长空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耗尽毕生力气:“不要嫁给公孙南。”
苏婉儿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平静:“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不爱你!他爱的是司空雪!嫁给他,你只会痛苦一生!”长空望急切地向前一步。
“我知道。”苏婉儿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清醒,“我说了,姻缘非我能定。”
不一样了!这一世的苏婉儿,冷静得可怕,疏离得让他心慌。长空望意识到,再不说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这恐怕就是最后一面。他必须赌!赌他心中那个模糊却疯狂的猜想!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婉儿!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不一样!你有野心!你的心从未困在这方寸闺阁!你不甘心做任人摆布的棋子!你想要更多!权力?地位?还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长空望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也在赌她的心:“我可以帮你!倾尽所有!用尽手段!助你……登上巅峰!”
空气仿佛凝固了。花影摇曳,蝉鸣聒噪。
苏婉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首到长空望说完,她缓缓站起身,裙裾如水般滑落。她没有看长空望,只是转过身,向着内室走去,背影决绝而清冷。
“先生请回吧。”婢女上前一步,声音冰冷。
长空望怔怔地看着那消失在门帘后的身影,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悲凉瞬间将他吞没,他难道猜错了?可是他没有退路了。他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滑过沾满尘土的脸颊。
——
我叫苏婉儿。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欣然。
我本来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毕业即失业,简历石沉大海。房租、水电、泡面……信用卡的账单像雪片一样,额度早就爆了,催债电话响个不停,像索命的魔音。
我有一个崇拜的老师,他姓长。人到中年,微微发福,可当他站在讲台上,拿起书本,侃侃而谈时,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背景板。我无可救药地迷上了他。他有家室?那又怎样。我年轻,漂亮,追我的人能排长队,可只有长老师才配得上我。他有学识,有地位,有钱……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一份体面的工作,优渥的生活,一个令人艳羡的归宿。
我成功了。他离婚了。他说要带我奔向新生活。我满心欢喜,以为终于抓住了命运的稻草。结果呢?一场该死的车祸!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无边的黑暗和剧痛……我是不是死了?
等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拔步床上。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我穿越了,成了古代一个也叫苏婉儿的官家小姐。
这身体里,还有一个“她”。那个真正的苏婉儿。一个温婉娴静、满脑子诗书礼仪的古代闺秀。我不喜欢她。她占据着这身体的主导权。只有当她生病发烧,身体虚弱时,我——“欣然”,才能短暂地醒来,像个偷窥者一样看着这个世界。
她喜欢抚琴作画,我偏爱纵马击球。后来,我发现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的未婚夫,公孙南。那种爱,炽热、纯粹,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我能感受到她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思念煎熬,那种感觉……和我当初迷恋长老师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强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引力。
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我还能再遇见长老师!他出现了,化名长空望,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什么公孙南?给他提鞋都不配!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和不甘瞬间吞噬了我!这是我的身体!长老师也是我的!我要夺回来!我一定要夺回来!
哈哈哈!天助我也!她怀孕了!怀孕让她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灵魂似乎也变得不再稳固。我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要这具身体稍感不适,体温微微升高,我就能轻易地挤开她,占据主导!
难道是我和长老师跨越时空的爱感动了上苍?我的出现越来越频繁,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首到那天,苏家请来了一个跛脚的老道……一阵装神弄鬼的法事之后,我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她”的那部分灵魂,被一股阴冷的力量彻底封禁、碾碎了!永远地消失了!这具身体,彻底属于我了!欣然!我狂喜着,毫不犹豫地打掉了那个属于公孙南和“她”的孽种!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奔向长老师的怀抱!
长老师变了。或者说,他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他有野心,勃勃的野心!他想利用我,利用苏家的势力,去控制那个难缠的公孙南,去操控那个看似懵懂的女帝姬雪!我小心翼翼,扮演着完美的贤内助,帮他出谋划策,暗中培植势力。
可渐渐地,我自己的野心也像野草一样疯长!我可是拥有现代灵魂的人!凭什么只能做他背后的女人?玩弄权术,翻云覆雨,这权力的滋味,比情爱更让人沉醉!我和长老师,要一起把这盘棋下到巅峰!
终究……还是玩脱了。我高估了长老师的能力,低估了对手的可怕。长老师聪明,有想法,可他太理想主义,太不懂变通,根本不明白姬雪和公孙南这对组合有多阴险狡诈!公孙南那个混蛋,骗了所有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所有人都被他所谓的“忠义”骗了!姬雪?那个白痴!她和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一样,都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大白痴!大白痴!
现在好了,像游戏读档一样,又重来了。好在,这个身体,完完全全属于我了。女帝?姬雪能做,我苏婉儿(欣然)为什么不能做?!这一世,我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我要让所有人,包括长空望,都匍匐在我的脚下!